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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三天,路芬芳廢寝忘食埋頭苦讀,每天隻睡兩個時辰,連一日三餐都是苕華吩咐小弟子送來的。到了第三天晚上,芬芳實在困得不行,趴在書桌上枕着書迷迷糊糊睡着了。
正在半夢半醒之間,路芬芳聽得窗外有人說話。開頭幾句她沒有聽清,可後面幾句越來越響,路芬芳也便大約醒過來了,聽是一個男弟子說道:“澄無師妹,又給那凡女送飯啊?”
“是啊,苕華師姐吩咐過了,說明天威武、凝丹、戒律三位長老要在添書院考路姑娘侍香知識,她要用功背書,讓咱們好好照顧她的飲食,免得她累壞了身體。”一個稚嫩的女聲答道。
“切,什麽呀,不就是個靈根都沒有的凡人女子嗎,也配當侍香?”
“師兄!”澄無暗嗔,示意男弟子不可妄言。男弟子不耐煩道:“她賴在咱們這十幾天,不就是認準了苕華師姐心軟,磨纏師姐給她謀事嗎。我原以爲她是外人,當個廚娘丫鬟也是夠了,誰知她胃口這麽大,還想當侍香!咱們哪一任侍香不是出自修仙世家,就憑她一個凡女也配嗎?”
“師兄不要多言了,苕華師姐護着她,這麽荒唐的事,連三位長老都答應了,咱們還能說什麽。”
“真不明白她給苕華師姐灌了什麽**湯。苕華師姐那樣好的心腸,可千萬别被這來曆不明的丫頭給利用了。”
“放心吧,她敢動什麽歪腦筋,咱們必然不答應。再說還有小師叔在,誰敢造次?”
兩人後來又說了幾句無關的話,正巧苕華回來了,幾個人說了幾句話便散了,苕華端了飯菜進來,看路芬芳趴在書桌上睡着了,便把飯菜輕輕放在桌上,給路芬芳蓋了件衣裳。她看她睡得正香,就沒忍心打擾,轉身阖門而去。
翌日清晨,剛到卯時苕華便來敲門,給路芬芳帶了幹淨衣裳和新鮮吃食,催促她梳洗好了,禦劍送她去添書院。芬芳一路上恍恍惚惚,苕華和她說話她也是迷迷瞪瞪,似乎滿腦子都是昨晚背過的書,又似乎一片空白什麽都沒看過似的。
兩人到了添書院東院門口,苕華問守門弟子道:“三位長老都到了嗎?”
“三位長老剛到,試場已經準備妥當,路姑娘可以進去了。”
“還好沒有來晚,那我們進去吧——”
“诶等一下——威武長老吩咐,苕華師姐不必随路姑娘進去了。”
夏英喬竟然算準了她這個熱心的女兒會陪路芬芳考試。路芬芳自來到太素宮,昏迷了一天一夜,又靜養了十幾天,一直沒見過什麽人,一下子要她面對太素宮三位長老,她到底有些緊張;可若考試還要苕華陪着,她也覺得不大合适。
“沒關系的苕華姐姐,你今日還得去東陽道院練劍,考試我自己應付就是。”
苕華無法,隻得說道:“好吧,我就在門口等你,好好考,我等你的好消息!”
芬芳朝苕華莞爾一笑,深吸一口氣,提起裙裾,走進了考場。殿門随即關上,路芬芳擡頭望殿中央懸着“虛極靜笃”的匾額,匾額下的正席上坐着一白髯白須,神情肅穆的老道,西席上卻是一位容貌昳麗眸光流霞的美人,正微笑着與東席那位大約四十許歲儒雅溫和的男子輕聲交談。
這便是威武、戒律、凝丹三位長老吧,隻是苕華沒描述過三位長老相貌,她還對不上号。路芬芳便行了抱拳禮,躬身道:“路芬芳拜見三位長老。”
“小姑娘坐吧。”那美貌女道颔首微笑,轉而對東席男子道,“魏師兄,想不到那日勇擒周重璧的竟是這樣一個玲珑苗條的小姑娘,咱們可都猜錯了。”
原來東席的儒雅男子便是凝丹長老魏英涯。那麽正席的白發道士便是威武長老夏英喬,美貌女道則是戒律長老霏英李了。霏英李先稱呼了,路芬芳也便對上了身份,不會叫錯了。
魏英涯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女道笑笑,對正席的夏英喬道:“請夏師兄先問吧。”
夏英喬正色,輕翻案上的東西,臉上半點微笑也無,擡眼看路芬芳道:“你今年多大,哪裏人氏?”
路芬芳明白夏英喬是要她先介紹一下自己,便朗聲說道:“回威武長老,小女子姓路名芬芳,祖籍黔州,因幼時父母雙亡,九歲便随着舅舅來了皖州讨生活。十歲時舅舅又病故,我便先是在休陽縣寶香齋做雜役,後又做女工學了三年的制香手藝。我也曾給城中萬壽觀做了不少和合香,對道門所用香料略知一二。”
夏英喬點點頭,阖上手中紙卷遞給魏英涯,站起身來。路芬芳吓了一跳,她剛才所言字字句句沒有半句虛言,夏英喬怎麽生氣了?
路芬芳心口砰砰直跳。夏英喬還是一臉嚴肅,對魏英涯道:“我沒有要問的了,先回玉虛宮去了,你們兩個問吧。”
夏英喬轉身下殿,路芬芳忘了要說送他的話,心裏這才明白是她太不重要,不值得威武長老再浪費時間。霏英李笑道:“既學了三年,香藝定然精通,不像我這個當了侍香之後才學香料的,不知鬧了多少笑話。”
霏英李此言一出,路芬芳徹底傻了。原來現在的侍香是戒律長老霏英李!怪不得衆弟子都對她參加侍香考試憤憤不平,原來她搶的是長老的差事啊!
路芬芳哭笑不得,苕華是太好心了吧,竟不知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現下霏英李笑得溫婉謙和,心裏卻不知是不是恨透了她。
路芬芳轉念又一想,不對,她參加侍香考試不過是幫着侍香制作香料,充其量就是個制香師傅,越不過霏英李去。下面弟子們不知道真實情況以訛傳訛,還以爲路芬芳要作侍香道士,這才都對她心生不滿。
“路姑娘?”霏英李柔聲說道,“你可會答我剛才的問題麽?”
完了。路芬芳隻顧胡思亂想,根本沒聽到霏英李問什麽問題。她隻得顫聲道:“實在對不住,長老方才所問問題……我沒有聽清。”
霏英李并不生氣,安慰道:“不用緊張。我方才是問,你既幫道觀做過和合香,可知道門常用哪些香料麽?”
原來是這麽簡單的問題。路芬芳沉住氣,朗聲回答道:“道門常用的和合香有十種,分别是‘返風’、‘逆風’、‘七色’、‘九和’、‘天寶’、‘天香’、‘百和’、‘信靈’、‘反生’、‘降真’。若說心香則有八種,‘道’、‘德’、‘無爲’、‘自然’、‘清淨’、‘妙洞’、‘靈寶慧’、‘超三界’。”
霏英李聽罷,微笑不語。魏英涯道:“霏師妹的問題向來處處是陷阱,但還是沒難倒小路姑娘。”
“明明是路姑娘舉一反三,魏師兄反而怪我苛刻,真是冤枉。”霏英李白了魏英涯一眼。這兩位長老才說幾句話就綿裏藏針,看來他們之間明争暗鬥也不少。
“你且說來,信靈香如何用法?”
“信靈香可以達天帝之靈所,其香由降真、郁金、沉香、速香、藿香、甘松、白芷、大黃、香附、玄參等按定量合成。其制香之所當爲靜室,于甲子前一日,在潔淨之靜室置五子牌位,以香燈供養。在甲子日攢齊香品,丙子日碾料,戊子日和香品于一處,庚子日做成香丸供于天壇之上,壬子日裝入葫蘆挂起,再至甲子日焚一丸祀天,其後不許常用。凡遇有急禱之事,焚之可以通神明之德。如出行在路,或遇惡人之難,或在江湖遭風浪之險,危急之中,無火所焚,将香于口内嚼碎,向上噴之,以免其厄。”
這是《天皇至道太清玉冊》中的原話。路芬芳沒有别的長處,便是記性好,背幾段文字還難不倒她。
她背完了卻又覺不妥,霏英李剛才自謙沒學過香藝,且贊她精通香藝又會舉一反三,她現下背誦原文,豈非賣弄?倒不如故意犯點小錯,才算是全了霏英李的面子。
接下來,霏英李的問題越來越難越來越細,魏英涯說她苛刻果然沒冤枉她。而且她已問了這麽多,竟沒給魏英涯提問的機會。
“咱們道門主要靠焚香和香湯沐浴來修行,冷謙真人曾制作‘太乙香’焚後可助益神明,工藝卻秘而不宣,據說原料配方要與四氣五行結合,你可知這‘四氣五行’爲何物?”第九個問題了,又是霏英李問的。
路芬芳沉思,四氣五行是什麽,《香乘》中并未提及,因爲這四氣五行是中藥的理論,也是道門弟子養生修行的基本常識。霏英李發現香料知識難不倒路芬芳,便開始用中藥知識來給她難看了。
路芬芳還未說什麽,魏英涯皺眉道:“今天是侍香考試,你問她這些做什麽?”
“呵,四氣五行本來就是制作太乙香必須遵循之理,魏師兄還怪我問偏了嗎?”霏英李不滿道。
“你方才也說了太乙香香方秘而不宣,你都不知道,她哪裏會知道?”
魏英涯倒是個厚道的,他想爲芬芳打抱不平,這局面眼看着就要失控了。路芬芳原不知該說不該說,可現下她有主意了,沉聲道:“實在不敢瞞二位長老,我年幼時雖家貧沒有機會讀書,卻也偷聽過學堂講課,模模糊糊記得四氣,大概是寒、涼、溫、熱;至于五行,五行……”
魏英涯和霏英李一齊望着路芬芳,目光各懷希冀。路芬芳道:“金木水火土吧,又不知與四氣如何聯系;或是辛甘酸苦鹹,也都是藥理,我也不懂了。”
路芬芳這樣說,魏霏二人都笑了。霏英李道:“路姑娘果然聰慧,我幾時刁難了她?我看是魏師兄你刁難我還差不多。”
魏英涯搖頭道:“說得也不全對,你再問這些古怪問題,可要吓着她了。”
“根本不古怪!魏師兄平時不涉獵香方,聽着才會古怪呢。”霏英李不服道。
“好了,我來問幾個問題吧,你剛才說五味……”
魏英涯話未說完,隻聽院内鳴鍾急切,便與霏英李肅然站了起來。兩個人都顧不得鬥嘴,一副同仇敵忾的樣子。霏英李道:“路姑娘,代掌門師伯鳴鍾召集所有弟子,我們都得往玉虛宮去,今日焚香考試便到此爲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