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思說:“我父親比母親大了六歲。他是個退伍軍場,脾氣有時很暴躁。我親眼見到好幾次他動手打人,每一回都把人打得頭破血流。但他對我母親很好,對我也非常好。”他頓了一下,說:“我三歲那一年,他來了。”
柯雨桐知道韓笑思所說的“他”,便是沈澤晟了。
韓笑思靠在椅背上,目光又飄向了遠處,“他來了之後,父親就帶我出去玩了。那天父親很奇怪,似乎是高興,又好像有些不舍。晚上他帶我在外面吃的飯,他喝了不少酒,還用筷子沾了酒喂我。我嘗了一點,就跑到牆邊吐了。他就笑着對我說,等我長大了,再回來陪他好好喝。”
韓笑思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眼中卻蒙上了一層霧氣,“我說酒不好喝,以後再也不喝那東西。他就對我說,男子漢要會喝酒。我問他,會喝酒才算是男子漢嗎?他說,那倒不是,但真正的男子漢,要照顧好自己的女人,不能讓她受委屈。我問他,什麽叫自己的女人。他摸着我的頭說,以後你就知道了。
“我們吃到很晚才回家。回去之後,發現媽媽做好了飯菜,還在等我們。父親先是跟媽媽說了很長時間話,然後就要出去。媽媽拉住了他,不讓他走。他們兩個吵了一會,再後來,媽媽一直在哭,父親就在一旁看着,什麽話也沒有說。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争吵,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很讨厭那個突然出現的家夥,如果不是他,父母是不會吵架的。我心裏有些害怕。雖然很困,卻不敢睡着。過了很長時間,他們發現我已經困得不行了。父親就離開回到了他地房裏。
“在那之後,我們家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我上了幼兒園,小朋友都不理我,還給我起外号。父親知道之後很生氣,去幼兒園和很多人吵了一架,還差點和園長打了起來。後來我就再也不敢和他說幼兒園裏的事了。
“我五歲地時候,小城地震了。那天晚上父親上夜班,不在家裏。我們家的房子塌了,媽媽把我護在了身上。我吓得大哭,媽媽告訴我不要緊。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可是還沒等來救我們的人,媽媽已經……不說話了。”
韓笑思眼中的淚水終于湧了出來,“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我聽到了父親的聲音,連忙大聲叫他。過了不久。父親就從廢墟中把我刨了出來。那一天,我第一次見到父親哭了。他抱着媽媽,哭了很久。
“那天大雨一直沒有停。下午的時候有人來找父親。父親和我說。他是軍人,有些事必須要去做,然後就跟那些人走了。然後,就再也沒回來。他去的那個地方,被泥石流淹沒了,什麽生命都沒有留下。”
柯雨桐爲韓笑思拭着眼淚,卻發覺自己淚水似乎更多。
韓笑思說:“在去省會孤兒院之前,我被帶到一個地方去做記錄。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父母,根本就……沒有結婚。而且他們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經出生了。我聽到很多人在議論我父親,有人說他是英雄。有人說他是……”他沒有說出後面的話,雙手緊緊纂成了拳頭。眼中閃着怒火,“有一個家夥,差點被我一口咬斷了指頭。”
柯雨桐輕聲說道:“那些人,實在不值得你去計較。”…
韓笑思“嗯”了一聲,情緒平靜了一些,說:“我那時候年紀太小,很多事都不懂地。不過随着年紀增大,慢慢就能想明白一些。我父親對母親,實在太好了,那種好根本就不像是……對妻子的态度。
“在去了他家之後,我的噩夢也時常發神作書吧,隻不過還不嚴重,沒有到影響生活的地步。他找了個心理醫生來給我看,那家夥總是想催眠我,弄得我很心煩,就說已經好了。以後再做噩夢時,也不會向任何人提起。
“有一回他帶我去醫院檢查身體,我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在他家,一般都是叫醫生上門的,極少會去醫院。而且那一回,隻有他和我。大夫在我指尖刺了一下,用紙巾沾了幾滴我地血。我看到他也拿出一塊紙巾,上面也沾着幾滴血。”
韓笑思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又過了幾天,他對我的态度突然就變了,變得非常嚴要求也苛刻了幾倍。然後又收我爲養子,要求他們家地人都叫我‘七少’,要點點叫我‘七哥’。真是不知所謂。”
柯雨桐聽到這時,心裏已經再清楚不過了,說:“點點是你的親妹妹?”
韓笑思看了她一眼,說:“知道還問?”
柯雨桐說:“從點點的名字來看……他……還是一直念着你母親的。”
這些事恐怕韓笑思很早就想到了,要不然他在沈家的行爲也不會那麽乖張。隻是他一直稱徐躍進爲父親,而固執的隻把沈澤晟叫做“他”,柯雨桐也就随了他的習慣,不願引起他的逆反心理。
她心裏有一個簡單的念頭:從經曆來說,無疑韓笑思比自己更加不幸,但他至少還有父親,有妹妹。她很希望他們父子能消除那些隔閡,這世上還有比親人更可貴的麽?
韓笑思眉毛一揚,說:“那又怎麽樣?”
“你地名字,是你母親取的吧?”
韓笑思無言地點了點頭。
柯雨桐輕聲說:“我覺得,你母親的心裏,其實并不怨恨他地。”…
韓笑思自己又怎麽會想不到這些,但卻改變不了對沈澤晟的态度。他地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揮着拳頭說:“你知道一個女人的名聲有多重要麽?在我老家那個小城,吐沫星子足以淹死人!你有沒有想過,整天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日子是什麽樣的?我在幼兒園裏,尚且有人說三道四,我簡直不敢想象,那幾年媽媽是怎麽挺過來的。那個時候他在哪?以他的财力,找一個人就那麽困難?”
柯雨桐不由默然。在華夏國,一些傳統觀念,到現在都無法改變。一個女人,未婚生子,境遇可想而知了。
韓笑思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于激動了,長長歎了口氣,說:“對不起,不該對你大喊大叫的。”
柯雨桐輕輕搖了搖頭,說:“别說對不起。我能理解你,也知道你對你母親的承諾是什麽了。”
這些事情在他心裏恐怕已經壓抑得太久了,發洩一下未嘗不是好事。至于以後怎麽辦,那就以後再說吧。至少他和點點之間的感情不壞,事情總會有轉機的。
韓笑思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情緒波動又很大,此時停下來,感覺到有些累了。不過把過去的那些事都說出來,心裏卻輕松了不少。這也多虧了懷裏這個可愛的人。
他笑了笑,說:“既然知道了,就好好考慮一下吧。我去洗個澡,等會告訴我。”
“那有什麽好考慮的。”柯雨桐也笑了笑,在他臉上親了親,到衛生間去給他放熱水。
韓笑思洗完之後,感到精神一振,全身似乎都松弛下來了。出來時見柯雨桐正伏在寫字台上寫着什麽,說:“寫什麽呢?”
“不告訴你。”柯雨桐回頭笑了笑。
韓笑思走到跟前,見她立即把紙扣了過來,看到紙的背面印着的痕迹,已經猜到了一些。撇了下嘴,說:“那我可就不看了。”
“給你。”柯雨桐把手裏的那張紙遞給了他。
韓笑思拿起一看,見上面寫着:
調寄天
靜夜殘秋寂寞長,
孤星隐月獨臨窗。
相思滿腹同誰語,
忍顧曾經共夕陽。
天漠漠,路茫茫,
寒風又起不知涼。
經年料得閑愁盛,
更有心頭不盡霜。
在醫院時,韓笑思曾聽柯雨桐說過,她填了首小詞,讓自己幫她寫幅字裱出來,想來便這是首了。從詞意來看,應該是寫于不久之前。對她當時的心情,不由體會更深了。輕輕握着她的手,說:“我現在就寫,好不好?”
柯雨桐輕輕點頭。她收拾屋子的時候,曾見到書架下的櫃子裏有文房四寶,這時就取了出來,在寫字台上鋪開,然後動手磨墨。
韓笑思心想,紅袖添香,實是人生一樂。待她研好磨,沉思片刻,提起筆來一揮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