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退下。”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但在場之人都是章帝近臣，哪是不知這是隐藏在平靜之下的暴風雨。
“臣等告退。”
季剛易、孫琪立、何文淵三位大人沒有擡頭，跪拜叩首之後慢慢退出甘露殿。
甘露殿外的雪依舊很大，眼前隻剩一片白茫茫，孫琪立吐了一口氣，道，“這個案子，不再歸屬我們了。”
何文淵迷了眼，他似乎迷失在這場大雪之中，沒有言語。
季剛易彈了彈肩上一瞬就堆積起來的雪，他淡聲道，“不除何以平天下。”
“季大人總是這樣直言不諱。”何文淵忽然轉頭看着一臉剛毅的季剛易，眼眸沉着，道。
“乃是心病。”季剛易先走一步，不輕不重的聲音自雪中傳來，道，“兩位大人還是盡快出宮，要不然等會不能回府了。”
孫琪立和何文淵看着季剛易的背影，實際上眼裏全是雪。
“甫岐國有後宮不得幹政，看來我國也要有這個政策了。”兩位大人行走在雪中，手中執扇，傘面雪堆滿。
“有高皇後，這個政策絕對不會出現。”何文淵道，“而且當初太後娘娘爲陛下在朝中站穩曾垂簾聽政，陛下若是在宮裏立下這個石碑，不單是打了太後娘娘的臉面傷了與太平公的情分，更是認爲高皇後以一介女流之身在沙場作戰是錯誤的。”
“但此事與阿美族有關，若是陛下立下此碑，相信高皇後以及太後娘娘并不會生氣。”
“當初高祖爲什麽會留下阿美族，我們至今不得而知，但三國皇帝都默認他們的存在，一旦我國對阿美族有所異動，孫大人可敢保證甫岐、山戎兩國不會以此爲借口興兵？”何文淵斜了斜傘面，将雪堆全部移掉這才繼續撐傘，他看着遠方眼底滿是睿智，繼續道，“即便砥國公還在，世子爺也是骁勇善戰，可陛下心中已有所疑。”
“怕是戰後，砥國公全家都要去地下陪高祖了。”
“何大人！”孫琪立忽然高聲呵斥，道，“慎言！”
何文淵忽然停住腳步，轉身看着茫茫大雪之中早已不可見的太極宮，他道，“是我失言。”
“此言不可妄論！”孫琪立繃着臉道，“砥國公乃是我朝中流砥柱，乃是高祖親自賜下唯一國公！”
“是啊，高祖曾親口說顧家是豐萊國的中流砥柱，因爲有砥國公他才能在京中高枕無憂。”
可是偏偏在世子夫人生産前一天将砥國公和世子全數派到前線作戰，當時，甫岐、山戎并不曾有所異動。
這個舉動到底爲何，身爲章帝近臣其實他們都看得明白。
“隻是可惜了顧小姐。”何文淵歎氣道，“自娘胎裏就身體孱弱。”
“可要是不弱，怕是也沒有命活到現在。”
縱使他們都知道是範禦醫解了顧今夕身上的毒，但若不是她本身就體弱多病，他們的陛下又怎麽會這樣做？
“何大人，我知道你與世子關系極好，甚是爲砥國公府抱不平。”孫琪立壓低聲音，道，“但這是陛下的決斷，我們身爲臣子應該爲陛下分憂！”
何文淵看着孫琪立，隻是搖頭道，“道不同不相爲謀。”
然後撐着傘悠悠離開。
孫琪立看着何文淵的背影慢慢被雪吞噬，他臉色變化，最後隻恨恨道，“讀書人的傲骨！”
但他站在原地許久，最後挑了另一條道路離開。
甘露殿裏，孟偉揮退所有的太監宮女，隻身一人拿來紫玉膏，跪在章帝身旁，道，“陛下，天氣冷，若是凍着怕是不好，奴才給您上藥。”
章帝閉目靠在椅背上，匆匆忙忙綁上的帕子早已被鮮血沾透，薄涼的唇微啓，道，“滾。”
“陛下要奴才滾，奴才一定滾，但請陛下在奴才滾之前，讓奴才給陛下上藥。”孟偉雙手捧着盤子，道，“上完藥之後奴才一定滾出甘露殿。”
“……”一片寂靜，孟偉依舊跪着，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下來，甘露殿裏一片黑暗，許久，章帝才道，“點燈，給朕上藥。”
“是。”孟偉眼裏一喜，當即站起來點燈，但他跪得太久膝蓋一麻摔了一跤從台階上滾下去，盤子裏的東西摔得叮當響。
章帝聽着聲音視線移動，似乎有輕微笑聲，他道，“說要給朕上完藥再滾，現在倒是先滾了。”
“能讓陛下笑，奴才就是死也甘願。”
“死就算了。”章帝擺手，看着遠處燈火通明突然道，“這件事不準告訴皇貴妃。”
“是，奴才一定守口如瓶！”孟偉當即應下，心裏卻是一歎。
他也沒有喊來宮娥太監幫忙，而是自己一盞一盞點亮甘露殿裏的蠟燭。
通明的燭火将甘露殿照亮如同白晝，孟偉熄了火折子端起盤子跪在章帝身邊，小心的給章帝上藥。
“孟偉，你說朕待淑妃如何？”
聽得章帝之言孟偉手一抖，立刻請罪道，“陛下恕罪。”
“小事，你無罪。”章帝看着燈火跳動，道，“淑妃良妃，一進宮朕就給了她們四妃之位。”
“良妃不懂風情，淑妃活潑明朗，賢妃嬌媚如花，這三人朕将寵愛給了她們。”
“即便是皇貴妃都靠邊站，她又爲何要與阿美族勾結。”
章帝用着疑問句，但語氣語調卻不是疑惑，或許他心中早有所覺隻是今時今日才徹底明悟。
畢竟是他枕邊的女人，他寵了二十年要說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是不可能的，但正是枕邊人才是最傷人。
孟偉不敢說話，繼續小心給章帝包紮傷口。
“老四，老四啊！”章帝一聲感歎似乎有起伏但孟偉卻是知道他們的陛下耐心已經耗盡。
無論是兒女之情還是那一絲情誼都在淑妃和四公主的折騰下耗盡。
孟偉包紮好傷口，偷偷看了眼章帝，斟酌道，“陛下今晚可是宿在甘露殿？”
“恩，”章帝看着手上的傷口，不知不覺眸色一軟，他道，“她若是看到了，怕是又該念叨朕了。”
孟偉知道章帝口中的她是誰，隻是不說，他打發了一個小太監去永甯宮便不再說話。
然而噩耗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