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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黎郢梵上午出庭回來,公訴科的其他同事都出去辦事了,他所在的辦公室裏,隻有書記員林歌和同事趙岩兩個人。年後大家都忙得熱火朝天的,整個辦公室裏隻充斥着噼裏啪啦的打字聲。
他剛走進去,林歌抽空趕緊叫住他,“黎檢,李強的代理律師換了,你知道嗎?”
黎郢梵将帶回來的案卷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瞧了她一眼,“嗯,諸溪。”
得到回應,林歌低頭看了一眼傳送過來的律師資料,點頭答道:“對。”
“好,我知道了。”黎郢梵點點頭,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坐了下來。
“她剛打電話過來,一會兒到院裏查閱案卷,我順便把告知書拿下去給她簽名。”林歌在早已打印出來的告知書放在一邊,做好随時下樓去接諸溪到檔案室的準備。
“可以。”黎郢梵頭也沒擡,低聲應道,繼續翻看着手中的案卷。
就在此時,一直埋頭工作的趙岩忽然好奇地插了一句話進來,“小林,你們說的是揚帆的諸溪,諸律師?”
林歌反過身,将身子擱在靠背椅子上,連連點頭,“是的,趙檢,你不是和她一起開過幾次庭嗎?”
“嗯,是個特别要強的女人。”趙岩笑了笑,仰着頭看向黎郢梵,“小黎,我記得你沒和她出庭過吧,你是不知道,我每次在庭上都被她整的啞口無言,年紀輕輕,一張巧嘴。”
想到這裏,趙岩又說:“了不得,了不得。”
檢察院辦公室的書記員們,多是一些女性,而且基本都已經結了婚生了孩子,每天工作那麽繁重,隻要說到一些八卦,都會特别興奮。林歌就是這樣,“上次我和趙檢出庭,确實見識到了,她做辯護的時候,人看起來好兇。我聽說,她從來不和公訴人交流觀點。”
“對啊,其他律師成天設法想着來找我們套話,交流案情看法,爲了了解我們的指控思路
,那是卯足了勁往我們跟前跑。”趙檢說着,雙眼裏浮現一抹欣賞之意,再次評價道:“她不一樣。”
林歌也跟着點點頭,表示同意,原想繼續整理桌上的案卷,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轉身回來,說道:“對了,我聽說樓上未檢科的王檢一直在追求諸律師。”
黎郢梵不知何時已經擡起頭來,視線對上坐在對面的林歌,有些不确定地問道:“未檢的王琨?”
“對,就是他。聽說他是在法庭上對諸律師一見鍾情,至此每次諸律師過來院裏辦事,他都會抽時間下去,就是爲了見她一面。”林歌一邊将自己從其他同事那裏聽來的八卦,毫無保留地分享給辦公室裏的兩個檢察官,然後又提出自己一直存有的疑問,“我特别好奇,如果王檢和諸律師在一起了,那他們以後出庭怎麽辦呀?”
林歌的擔憂并不無道理,在《法律職業道德》中有規定檢察官回避,檢察官的配偶、子女不得擔任該檢察官所任職檢察院辦理案件的訴訟代理人或者辯護人。這是死規定,所以在司法界結個婚都要深思熟慮。
趙岩笑了笑,“談個戀愛而已,如果是結婚了,那就其中一個人調到其他區去呗,在愛情面前,什麽問題都不是問題。”
“那也是。”
林歌起身将已經煮開的咖啡端起,朝着辦公室裏的兩位檢察官說道:“黎檢,趙檢,你們的杯子給我。”
“好,謝謝你。”趙岩将自己杯子裏的溫白開喝完,然後交到林歌手裏。
林歌給趙檢倒了咖啡後,卻發現黎郢梵遲遲沒有動作,微微擡着頭,也不知道看着哪裏,眼神看似專注實是渙散。
“黎檢?”
趙岩也看了過去,發現黎郢梵微微蹙起眉頭,“小黎,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黎郢梵敷衍地笑了笑,然後起身走到林歌的辦公桌旁,從桌上拿起那份要給諸溪簽名的告知書。
“林歌,我去檔案室有點事,這份告知書我幫你拿下去。”
被叫到的林歌怔了怔,等黎郢梵走出辦公室後,才轉頭問一邊的趙岩,“趙檢,這是怎麽回事?”
趙岩算是檢察院的老人,他從事檢察官的工作已經三十年了。他一直很欣賞黎郢梵,并不覺得黎郢梵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于是聳了聳肩,不以爲然,“大概真的有事吧,小黎也是個十足的工作狂。”
黎郢梵才走到樓下,就看見檢察院門口正在找位置停車的諸溪,以及正在幫着諸溪指揮的王琨。
“謝謝你啊,王檢。”諸溪将車子停好後,趕緊和王琨道謝,她刻意站在他的對面,做好随時離開的準備。
王琨喜歡諸溪的事,大概整個院裏無人不知,即使每次見到諸溪,他都表現得一副矜持和紳士的樣子,“你跟我還客氣什麽,我們院哪裏都好,就是這個車位設計得不好,每次停個車都要花費大半個鍾頭。”
“是吧。”諸溪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正緊緊地盯着自己,有些别扭地移開視線,然後指了指王琨身後的檢察院正門。
“王檢,我還有事,那有空再聊?”
“哦,哦。”王琨正看得入迷,聽見諸溪的聲音,猛然回過神來,将自己左手中的電腦換了成右手提着,然後轉過身站在諸溪的身邊,“我正好也要回院裏,一起走?”
諸溪原想說‘不用了’,但轉念一想也不是多大的事,如果自己就這麽拒絕,倒顯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氣,她笑了笑,“好。”
城郊檢察院的正門外是長長的階梯,諸溪每次過來,都會爲穿了高跟鞋出門這一決定感到深深的後悔。本來就不好走的路,加之旁邊一直有雙眼睛在火熱熱地看着自己,諸溪真心感覺這階梯比平時要長上許多。
兩人剛走進院裏,黎郢梵就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遠遠地就朝着那邊喊,“王檢。”
“黎檢?”
看見黎郢梵,王琨和諸溪都有些意外。
“我先過去一下。”王琨和諸溪說了一聲,便直接大步走過去,“這是要出去嗎?”
“沒有。”黎郢梵搖搖頭,目光從王琨身上挪開,似有似無地落在了走在他身後的諸溪身上,嘴角輕輕一勾,斯斯文文地說道:“我在等諸律師。”
王琨順着黎郢梵的視線望向諸溪,有些不确定地問:“你們認識嗎?”
從王琨出現那刻起,諸溪就想趕緊擺脫他,但沒想到沒有擺脫掉,還把黎郢梵招惹來了。上天對她還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她伸手扶了扶額,然後擠出一個十分完美的笑容,走到兩人跟前,“黎檢,我是諸溪,是揚帆律師事務所的律師。目前,我是您承辦的李強容留賣.淫案犯罪嫌疑人的辯護人,我和您的書記員有通過電話。”
說着,她又從自己随身攜帶的文件袋裏拿出一份資料,“這是我的律師證和委托書,我過來是想看一下這個案子的卷宗。”
“原來你是黎檢承辦案子的辯護人呀。”聽着諸溪的自我介紹,王琨下意識地松了口氣,幸好兩人并不認識,在他看來,不管是誰,隻要是個男的,就很有可能會發展成爲他的情敵,畢竟在他眼裏,諸溪不僅長得好看,工作起來的樣子還那麽地有魅力。
特别是剛剛黎郢梵看着諸溪的眼神,總讓他有一種他們早就認識而且關系匪淺的感覺。
黎郢梵淡淡地瞥了一眼身邊的王琨,然後伸手接過諸溪遞來的律師證和委托書,隻看了一眼,便從王琨的身邊走過,站在諸溪的一側,看着她臉上一直保持着的溫和而拘謹的笑容,他臉部上的肌肉無意識地緊緊地繃着,“我帶你去檔案室。”
“好。”諸溪點頭答應,正準備和王琨道别,卻看見黎郢梵已經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她也不啰嗦,直接朝着王琨揮揮手,便趕緊小跑着跟上前面那抹藍色的身影。
檔案室在檢察院門口的旁邊,黎郢梵先走下樓梯,站在那裏等着諸溪下來。他一動不動地站着,陽光斑駁灑在他的身上,有一種恬靜寡欲的感覺。
等諸溪走了下來,站在他的前面,他這才收回自己眺望的視線,低垂着頭靜靜地看着諸溪,“你和王琨現在是什麽關系?你剛在他的面前裝作不認識我。”
“我們沒什麽關系呀。”諸溪不明所以,她有裝作不認識他嗎?
仔細一想還真有,但他們結婚的時候,他不是一直不喜歡在同事面前提起她嗎?再說,他們現在都已經離婚了,難道她要和王琨介紹,“你好,這是我前夫黎郢梵。”嗎?
黎郢梵似乎并不滿意她的回答,一雙深邃的眸一直居高臨下地盯着諸溪,有那麽一瞬間,諸溪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否說了謊話。
諸溪扯了扯僵硬的嘴唇,“你這麽看着我是什麽意思?”
“我聽說他正在追求你。”說這話的時候,黎郢梵面不改色,一點都不覺得以自己前夫的身份并不适合提這個話題。
事實确實如此,諸溪一時啞然以對。
黎郢梵又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過身,一邊慢慢地走,一邊壓着嗓子輕聲問道:“你…喜歡他嗎?”
他的問題,讓諸溪鼻子一酸,她來檢察院之前,根本就沒想過要遇見黎郢梵。她以爲黎郢梵會不願意見到她,所以她一直做着在庭上再見的準備,卻沒想到不僅會在這裏見到他,還和他讨論這樣的話題。
“我喜不喜歡他,很重要嗎?”
她反問道,語氣裏有些委屈,“黎郢梵,我們都已經離婚了,你不覺得你和我說這樣的話很不合适嗎?”
“諸溪……”黎郢梵打住腳步,眸光忽明忽暗,有一種淡淡的而令人難以言說的悲傷,“離婚是你要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