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可惜她的出身并不如何高貴,家宅偏小,不然想必整個京都,會因爲這位小皇子的誕生,而更加熱鬧幾分。
三皇子李承平這些年漸漸長大,一向在人面前展現出極爲穩重、知書識禮的一面,加上如今跟着在禦書房聽政,又有胡大學士親自教育,本應是不二的皇儲人選,梅妃的生産,按理來論,應該不會惹出太大的風波。
然而不是所有的朝臣都忘記了當年抱月樓的事情,明面上是範閑與二皇子的争鬥,但被推到台前的卻是範家老二和三皇子,範家老二逃到了北齊,至今尚未歸國,三皇子在此事中的作用,雖被宮裏一筆抹清,卻也躲不過大多數人的眼睛。
更緊要的是天下人都知曉,這位皇子與範閑之間的關系親厚,非比常人,而如今的範閑,則是因爲當街暴殺官員一事,在慶朝文官系統之中隻有暴戾陰酷的一面,誰都不願意日後範閑還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最最關鍵的是,慶國官場上的聰明人實在太多,陛下雖未明言,但事隔多年後,卻在清洗監察院之後,選擇了再次挑選秀女入宮,這些人早就猜到了陛下的心意,故而此次皇室再添血脈,隐隐然便添了些詭秘的感覺。
宮中的喜訊并沒有明發,隻是那些無處不在的口舌已經提前傳出了宮去,一夜功夫,所有的大臣都知曉了此事,有的持重爲國之臣在憂心忡忡,有的在暗自興奮,有的松了一口氣,而更多的人終是緊張了起來。
當大臣們于府内琢磨明日上朝,該寫何等樣字句的華彩賀章時,臨老得子的皇帝陛下,卻反而沒有這些外人臣子那般動容。
禦書房執筆太監洪竹,依然老老實實地跪在皇帝陛下的軟榻之旁,他的膝蓋已經跪痛了,冷汗不停地沿着後背向下流着。因爲從傳訊到此時,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皇帝陛下卻一直是沉默地半躺在軟塌之上,并沒有流露出絲毫喜悅的神情,甚至連起身去梅妃寢宮看探的興趣都沒有。
洪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陛下的心裏在想些什麽,他隻是一味的緊張,他并不知道範閑還活着,并且正在往慶國京都進發,他隻本着一名太監奴才的本分,再次叩首,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是不是應該起身了?
皇帝陛下有些厭煩地擺了擺手,并沒有動怒,卻也沒有起身,反而是對身旁的姚太監說道:“你說朕……有沒有機會看着這個兒子長大成人?”
姚太監心頭微震,趕緊欠下身,堆起笑臉說了一大堆廢話,不外乎是陛下春秋正盛,千秋萬代之類。
皇帝清瘦的臉上閃過一絲疲憊之意,唇角微翹,微嘲一笑,卻不知道是在嘲笑天下人,還是在嘲笑自己。如果陳萍萍還活着,他會怎麽回答這句話?大概總比姚太監要有趣的多,隻是那條老狗好像死了很久了……
看着眼前那一成不變的深宮夜色,他忽然想到了幾年前二皇子留給自己的那封信,又想到了與太子最後那番對話時,太子說的那句話。
“……還請父親對活着的這些人寬仁一些。”
李承乾的聲音似乎此刻還回蕩在他的耳邊,讓皇帝的心微微抽緊,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輕聲地歎息道:“誰又會對朕寬仁一些呢?”
……
……
第二天,正準備大肆上賀章拍皇帝陛下馬屁的諸臣,愕然得知了一個令他們略感震驚和慌亂的消息。
梅妃娘娘産下一子,然而産後大出血,禦醫搶救一夜,終是沒有搶回來,不幸香消玉殒,死于宮中。好在那位剛出生就沒有母親的小皇子身體康健,陛下傷痛梅妃身亡之餘,令漱芳宮宜貴妃撫養。
漱芳宮宜貴妃撫養,那便等若将來這位貴妃娘娘便是這位小皇子的親生母親,一念及此,那些本來還在琢磨大慶龍椅将來歸屬的大臣們愕然不知言語,心知肚明,陛下的安排基本上絕了這位小皇子日後登基的可能。
梅妃已死,小皇子在宮中再無護持,梅氏家族又極爲孱弱,再由宜貴妃撫養長大,哪裏可能有出頭之日?
正午的陽光灑照在光輝的皇宮城牆之上,在這秋日裏平添了許多暖意,然而宮内的暖意卻并不如何充分,尤其是梅妃的寝宮此時更是一片孤寒幽清,新生的小皇子早已經抱走了,嬷嬷和相關的宮女下人也一同去了漱芳宮,除了隐隐可聞的哭聲之外,一絲喜慶的感覺也沒有。
梅妃的屍身已經被整理完畢,安靜地躺在大床之上,還沒有移走。這位曾經與範閑有過一面之緣的清秀少女,依然沒有逃脫皇宮裏的噩運。或許是失血太多的緣故,她的臉龐上一片霜一般的雪白,在正午的陽光下,反耀着冷厲不甘的光澤。
範閑曾經真心祝福她能夠生下一位公主,然而可惜可憐的是,她終究還是成功地生下了一位皇子。範閑原初擔心的是,這位梅妃娘娘誕下的皇子長大之後,會給這座皇宮再次帶來不安與血光,但隻怕連他也料不到,那位小皇子剛剛生下來,梅妃就爲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正午的陽光啊,就像這座皇宮一樣光芒萬丈,然而怎麽照在那張俏白的臉上,還是那樣的冷呢?
……
……
範府,偏書房。
範淑甯及範良姐弟二人,此時正在思思的陪伴下午睡。陽光照拂在範府園内的樹木花草上,給這間書房的窗戶,描上了十分複雜的光影。
書房内,林婉兒面色凝重地坐在書桌之旁,沉默許久之後,終是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梅妃的命也苦了些,不過這樣也好,交給貴妃娘娘養大,将來也免得再起風波。”
此時房内隻有她與小姑子範若若二人,這大半年中,她們二人時常入宮陪伴日見蒼老的陛下,對于皇宮裏的事情十分清楚,便是那位真有若雪中梅一般清麗驕傲的梅妃娘娘,也很見過幾面,并不陌生。隻是她們怎麽也沒有想到,梅妃居然昨夜難産而死。
範若若本不是一個多話的人,然而聽着嫂子的歎息,沉默許久之後,擡起頭來,看着她的雙眼淡淡說道:“要怪隻能怪她的父母,非要将她送到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
這句話是石頭記裏元春曾經提過的一句,林婉兒自然知曉是範閑所寫,然則她是何等樣聰慧機敏之人,馬上聽出了妹妹話中有話,眉尖微蹙問道:“陛下血脈稀薄,而且宮裏如今一直是貴妃娘娘主事,你我是知曉她性情的,總不至于……”
不至于如何,二人心知肚明。範若若思忖片刻後,搖頭說道:“貴妃娘娘當然不是這等人,隻是……我入宮替梅妃診過幾次脈,胎音聽的次數也多。初七那日,她被哥哥刺了一句後,格外小心謹慎,一直保養的好,身子也比剛入宮時更健壯一些,依我看來,雖是頭胎,也不至于出這麽大的麻煩。”
“生産之事,總是容易出意外。”林婉兒想到自己生範良的時辰,心有餘悸說道。
範若若皺眉許久後,依然是緩緩地搖了搖頭:“聽聞是順産,我還是覺得這事兒有些古怪。”
書房中沉默許久,林婉兒看着她壓低聲音說道:“可這說不通。”
的确說不通,慶國皇宮裏向來陰穢事兒不少,但真正這般可怕的事情,卻是沒有誰敢去做國。尤其是梅妃懷的龍種,乃是陛下年老才得,宮裏一直由姚太監親自打理,便是漱芳宮爲了避嫌,也沒有插手,誰能害了梅妃?
範若若忽而輕聲說道:“梅妃娘娘的産期,比當初算的時間要晚。”
林婉兒心頭微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雙眼,問道:“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範若若搖頭應道:“身處禁宮,那段日子陛下天天宿在她那處,自然沒有誰有這個膽子,去觸犯皇室的威嚴……如今想來,隻怕當初這位梅妃娘娘年少糊塗,隻求陛下寵愛,怕是誤報了,好在後來誤打誤中,才沒有出大亂子。”
林婉兒歎了口氣:“真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年紀小,本就不懂事,仍是怪她父兄家族,隻爲求榮便将她賣入宮中,隻怕這事兒就是她族裏出的主意。”範若若冷笑道:“她家隻是小門,加上宮裏多年不曾選秀,隻怕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忌諱,膽子竟是大到這等地步……梅妃之死,和他們哪裏脫的開幹系。”
林婉兒聽到此時,終于聽明白,也猜明白了,隻是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說道:“雖是欺君之罪,但終究是剛生了位皇子,又沒有什麽大逆不道之行,怎麽……就無緣無故的死了呢?”
“誰知道陛下心裏是怎麽想的。”範若若的眉宇間泛起淡淡憂愁,說道:“隻是苦了那個剛出生就沒了母親的孩子。”
在慶國,很多年前也有一個孩子剛出生就沒了母親,然而他依然在母親的遺澤下健康幸福地成長,隻是很明顯,被正午陽光照耀的冰冷的梅妃,不可能像葉輕眉一樣,站在冥冥中注視着自己的兒子。
也沒有人想到,梅妃的死,隻是因爲範閑曾對皇帝說過,梅妃終是不如宜貴妃,而皇帝陛下,也想通了某些事情。(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