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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杭州西湖邊,時近天暮,湖光山色盡融入金光之中,說不出的美麗。在這片暮光之中,單身一人的範閑來到了湖畔一座山丘之上,看着那個手持青幡的年輕人,偏頭說道:“聽說你最近在杭州城裏算命,很是得到了一些大家小姐的青睐?”
手持青幡的年輕人,自然便是東夷城四顧劍的關門弟子,那位幫助範閑殺了燕慎獨的九品高手。關于這個人的存在,以及之後對于自己的幫助,範閑一直覺得有些荒謬,就像是前世聽說過的那些先鋒戲劇,讓人怎麽品咂,都覺得嘴裏有股異味兒。
四顧劍那白癡雖然看似想的分明,但實際上範閑總覺得這事兒太胡鬧了,雖則天下沒有幾個人知道王十三郎和四顧劍之間的關系,可若範閑翻臉不認帳,四顧劍怎麽向長公主或者說燕小乙那邊交代?
王十三郎的臉朝着西湖的方向,淡淡的金光映着他英俊的面寵,鍍上了一層令人覺着心怡的光芒,極其溫和。
“現如今,整個江南都知道我是大人您私屬的高手。”年輕人和藹笑着說道:“自然那些官員們也會給我幾分薄面,這算命的生意,當然差不到哪裏去。”
湖面上一陣輕風拂來,沿着山丘下的青樹往上,隻略略帶動了十三郎手中那面青幡的一角,卻恰好露出了鐵相二字。
經曆了招商錢莊侵占明家股子的風波,當時曾在明園的人,都已經猜到,這位站在招商錢莊掌櫃身後的年輕人,一定是小範大人用來監視錢莊的高手。
欽差大人的心腹,自然在江南一帶混的風生水起。
“好在你沒有禍害良家姑娘的習慣。”範閑笑了笑,站到了他的身邊,偏首望了他一眼,心裏泛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湖畔青丘,湖面反金光,光潤臉龐,這一幕景象,讓範閑不由想到了很多年之前,在澹州的懸崖上,世間最親近的那個男子,似乎也是被一團明亮包圍着。
那個蒙着一塊黑布的男子,似乎在對某個地方告别,那十三郎呢?範閑下意識裏搖搖頭,不明白自己爲什麽總習慣将這位仁兄與那位瞎子叔聯系在一起。
他很想念五竹,尤其是在江南這麽安穩的狀況下,他不知道五竹叔的傷究竟養好了沒有,就連陳萍萍也不知道五竹究竟躲在什麽地方養傷。
而什麽樣的傷勢居然要養一年多?
範閑的眉頭皺了起來。
王十三郎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問道:“範大人,你有心事?”
“是的。”範閑沒有猶豫,直接說道:“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什麽事情?”
“我朝太子正在往南诏方向走,這一路上毒霧彌漫,道路艱險,我有些擔心他的身體。”範閑面色平靜說道。
王十三郎眉頭微皺,呼吸略微沉重了一些,思忖許久後緩緩說道:“禁軍,監察院加慶國虎衛,這種防守何其嚴密,就算我死了,我也不見得能近他的身。”
範閑笑了起來:“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王十三郎看着他,一言不發。
“替我帶解毒丸子給他。”範閑微微低頭,似乎是在躲避湖面上越來越濃的金光,“替我暗中保護他,确保這一路上他的安全。”
王十三郎的眉頭皺的更緊,完全不明白範閑爲什麽忽然間會抛出這個任務,遲疑少許後,他輕聲說道:“爲什麽?以我對慶國京都局勢的了解,長公主被幽禁,太子明顯也要失勢,慶國皇帝之下,再無與你抗衡之人。”
範閑笑了笑,不知道該怎樣解釋,于是幹脆沒有解釋。
“京都到底出了什麽事?”王十三郎像個孩子一樣好奇問道:“這事兒不會和您有關系吧?”
他下意識裏用了您這個尊稱。但範閑卻是呸了一口,沒好氣說道:“我在江南,手再長也伸到京都去。”
王十三郎想了想,認可了他這個解釋,撓了撓頭後說道:“可是……太子一路南下,看來貴國陛下似乎有什麽想法,範大人你要我去保護他,莫不是猜到了什麽?可是如果我猜的是對的……您這樣,豈不是與貴國陛下作對?如今的我,早已成了衆人皆知的秘密,這樣明着與貴國陛下作對,大人難道不擔心?”
“免了,别瞎猜了。”範閑歎了口氣,“這事和陛下無關,純粹是婉兒來信的要求,我畢竟假假也是半個皇族子弟,總要付出一些。”
王十三郎笑了笑,明知他說的是假話,卻也不揭破。
範閑皺着眉頭看了他一眼,說道:“别笑的跟兔爺似的,此時看來,你也不是個蠢貨……”
王十三郎攤手說道:“我什麽時候蠢過?”
“殺小箭兄的時候。”此時的範閑,早已從十三郎的嘴中,得知了當時夜襲元台大營時的具體過程,知道十三郎當日的勇猛,發過無數聲感歎,此時又再次重複了一遍,“猛士……很容易死的。”
王十三郎自嘲笑道:“我大概隻習慣這樣的對戰方式。”
不知怎的,範閑忽然想到了林青霞演的猛将兄,很荒謬地自己笑了起來,然後在王十三郎茫然的眼光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師傅讓你跟着我,想必是爲了很多年以後的事情……既然如此,還是惜些命吧……南诏那一線上,你暗中跟着就好,能不出手當然最佳。”
他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我不是要脅你,隻是明家如今已經在我手中,内庫行東路的權力也都在我手中,你應該清楚這兩個月裏,我與令師合作的不錯,所以請幫我這個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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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面青幡消失在了湖畔的金柳裏,範閑沉默了下來,蹲了下來,一屁股坐到了青丘上,看着美麗的西湖和那并不存在,從來沒有存在過的斷橋發呆。
如果知曉内情的王啓年知道他這個安排,一定會吓的半死,以爲他患了失心瘋。然而範閑清楚,自己沒有瘋,以前要将太子打下來,是因爲太子如果繼位後,自己就沒有好日子過。
而此時要保住太子的小命,卻是要給慶國皇帝制造麻煩——因爲一旦長公主和太子完全嗝屁後,他與皇帝之間再沒有任何緩沖,削權是馬上就要到來的事情,而範閑更擔心的是陳萍萍和範建的安全。
範閑心裏清楚,慶國皇帝是一個極要名聲的人,從這次皇宮事變中便可以觀察的極爲充分,一件皇族醜聞,皇帝爲了遮掩此事,不惜殺了宮中數百人,還将一直壓在案下許久的東海屠島事,出賣言冰雲的細則都抛了出來。
如此一來,長公主的垮台便有了很實在的理由,可皇帝要繞這麽多彎子,說明他不想自己的名聲受絲毫損害,這不是皇族的醜聞,這是長公主的醜聞,如此而已。
而對于太子的安排也說明了這點,皇帝想必很頭痛于怎樣廢儲,他不願意扇自己的耳光,太子最近這兩年表現的如此純良安份,皇帝能找到什麽借口?
南诏行中,肯定會發生許多事情,而範閑派王十三郎這個變數過去,便是要将那些事情消化一部分。
範閑沒有愚蠢到重新将太子保起來,他隻是想給皇帝制造一些小麻煩,讓皇帝不要那麽早就注意到自己,注意到招商錢莊,對自己身後那兩位老人家動心思。
他思念五竹叔,他清楚,在慶國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他關心的人,爲了這些人,他必須停留在此。如果僅僅隻是範閑自己,他真的什麽也不怕也不擔心,縱使和皇帝老子決裂,他也可以很嚣張,很裝B地對着皇城上豎中指。
在二皇子和很多聰明人的眼中,範閑身邊的一切其實都是些紙面上的力量,根本不堪一擊。他自己也清楚,這個世界的子民,對于皇權都有一種天生的膜拜,不要說監察院,就連他的啓年小組,遠在京都坐鎮院中的小言公子,或許都會因爲一道旨意,而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然而就算他身邊的一切,全部被皇帝一道旨意奪走,他也不會害怕,不會被老二言中。
因爲他有一顆停頓了很久的現代人的心髒,對于皇權這種東西,他向來沒有絲毫敬畏,因爲他有與七葉互相參讨,整理出一份内庫工藝流程的能力,因爲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位擅于殺人的九品高手。
他還有箱子,有419的皇帝姘頭,有五竹叔。
範閑沉默地坐在西湖邊的青丘上,眯眼看着遠方的紅紅暮雲,心裏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被逼着對那座皇城豎中指,那該是一個怎樣壯觀的場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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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國乃當世第一強國,長公主李雲睿在過去這十數年裏,隐藏在慶國皇帝的身後,做了許多的事情,暗中陰了另外兩方大勢力無數好處,比如借口北齊與東夷城刺客謀殺範侍郎私生子一事,再啓戰釁,奪了北齊大片疆土,比如反手将言冰雲賣與北齊,換得肖恩北歸,卻擾得北齊朝廷一陣大亂,帝後兩黨沖突再起。
但很奇妙的是,長公主與北齊皇太後、東夷城四顧劍之間,一直還保持着一種良好的關系,甚至關于内庫方面,還有很多合作。
也不知道那些異國的人們究竟是怎樣想的。
但不管怎樣想,長公主的忽然被幽禁,給天下許多地方都帶來了劇烈的震撼,讓許多人開始想些有的沒的事情,比如範閑開始将自己的戰略重心轉到了那位天子身上。
而在北齊與東夷城兩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們,自然也會給出自己的判斷。
東夷城裏的那位大宗師,将他最得意的關門弟子派到了範閑身邊,卻不知道這位關門弟子又被範閑派去當保镖了。當然,他現在也并沒有關心這個,他隻是在關心長公主被幽禁的事情。
春意濃,春意濃,地處海畔的東夷城卻滿是鹹濕的味道,海上的暖流風勢常年這般輕柔地吹拂着,所以城中的人們并沒有對這股春意有太多的感恩。
東夷城的正中間,是城主的府邸,占地極爲寬廣,城主負責統領城中的一應具體商務,這座以商業繁盛的大城,所謂政務,其實也便是商務,治安之類的問題極少出現,因爲沒有什麽江洋大盜敢在全天下九品高手最多的地方出手。
除了當年還年青的王啓年。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指引着東夷城前行方向,決定東夷城存亡的地方,并不在城主府,而是在城外那連綿一片的草廬之中。
草廬繞成了一個凹字形,而很怪異的是,開口并沒有對着大路,相反卻是在靠着後方大山處。如果有人想進這片草廬,便需要繞到山後,沿山路而下。
相傳,這是四顧劍考較來訪者的最簡單方法。
在凹字型草廬的正中間,是一個大坑,坑中堆滿了曾經前來挑戰四顧劍,請教四顧劍的高手們留下的劍枝,如亂林一般,向天刺着。
初出廬的大宗師,不是那麽好當的。
好在這種挑戰的風潮在那個大坑漸滿之後,終于結束了,沒有人會傻到再去挑戰四顧劍,至于那些真有那麽傻的……已經死在了草廬裏。
這便是天下習武者崇拜景仰念念不忘心向往之的聖地……劍廬。
也有人稱其爲劍冢。
很美,很有境界的名字。
然而四顧劍卻隻會用一個名字形容自己居所旁的聖地——劍坑。
“這就是一個坑。”草廬之中傳出一道嘲諷的聲音,聲音的主人似乎很年輕:“慶國皇帝那個王八蛋,還有李雲睿那個瘋婆子,真當我是個白癡?”
而在草廬外,赫赫有名的一代劍術大家雲之瀾老老實實地跪在石階下,聆聽着這個有些年輕的聲音。(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