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代,終究是個以男子爲尊的社會,雖然林婉兒的出身要比範閑尊貴許多,但既然嫁入範府,按理講也不會如此直接地表示自己的不滿。他們夫妻二人相處之道,又與一般官宦家庭不同,範閑雖然骨子裏脫不了雄性動物的荷爾蒙控制,但在精神層面上,還是極尊重女性的。
說來說去,這都是範閑自己造的孽,妹妹準備玩翹家,老婆吃小醋,還不是他一手薰陶所成,放在别府裏,隻怕早就鬧将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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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大丫環思思掩嘴笑着,将他迎了進去,替他解開外面的單衣,又遞了個毛巾過來。範閑擺擺手,示意已經擦過了,他看着這丫頭的一臉壞笑,内心深處不免又是一陣歎息,何止妹妹與婉兒?就連這丫環與自己打小一塊兒長大,也被自己寵的沒有了尊卑之分,當上家庭劇上演之時,竟還有看熱鬧的閑心,取笑自己的勇氣。
林婉兒此時正躺在床上,一床薄被拉了上來,拉到了胸部,頭上的黑發散亂在肩頭,看模樣還真是剛剛睡醒。她一雙大大的眼睛卻骨碌骨碌轉着,好奇又甜蜜地望着遠行歸來的相公,沒有半絲範閑準備迎接的怒氣,小巧微翹的鼻尖微微一嗯,說道:“相公啊,沒出去迎你,莫見怪噢。”
範閑看着她雙唇裏露出的糯米細瓷般的牙齒,笑了笑,迳直坐到了她的床邊,開始執行三不政策,不解釋,不掩飾,不說話,直接将手伸進被窩裏,握住了她有些微涼的小手,捏了捏,這數月不見,許久沒有揉捏婉兒柔若無骨的小手,還真有些想念。
此時思思還在屋中,林婉兒不免有些羞急,眼睛瞥了一下那方。範閑擡頭望去,發現思思正假意收拾桌上的藥盒,眼睛卻在往這邊飛着,他不由笑罵道:“你這丫頭,真是慣壞你了,也不怕長針眼,還不快出去。”
思思呵呵一笑,向着少爺少奶奶行了個禮,便推門出去,反手将門關上,又恰好遇着去前宅端回食盤的司祺,趕緊将她攔在了外面。司祺是随着婉兒嫁過來的随房大丫頭,與思思地位相同,二人相處的也算融洽,此時見她攔在門外,頓時明白了裏面那兩位主子在做些什麽,不由扮了鬼臉,但看着手上的食盤苦着說道:“少爺剛回家,總得先吃些東西吧。”
思思笑着說道:“這些不過是填肚子的小點,前面宅子裏不是在準備正餐嗎?再說了,咱們家這位少爺……是得先吃點兒什麽東西的。”
在司祺聽來,這話就不免有些輕佻了,尤其是事涉小姐,怎麽也不應該是自己這些下人該開的玩笑,臉色便有些難看,用眼睛剜了思思一眼,鼻子一哼,端着食盤就去了隔壁的廂房。
思思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先前那話确實極不尊重,吐了吐舌頭,趕緊跟着跑了過去,不一會兒時間,隔壁的廂房裏片刻安靜之後,便傳來了陣陣極低的笑聲,想來兩位大丫環已經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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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那張極大的床上,大被之下,範閑伸出右手将頭上的發叉取了,在家中他向來隻喜歡在腦後梳個瓣子,求個清爽。他覺得嘴有些幹,伸手到床邊的小幾下取了杯茶,潤了潤嗓子,想了想,又将茶杯遞到了婉兒的唇邊,喂她喝了半盅。
婉兒眼色柔媚,兩頰微有潮紅之色,半盅溫茶下腹,這才略回了些神,又羞又氣地咬了他左小臂一口,說道:“哪有你這般猴急的家夥?這才剛剛入夜,讓那些下人猜到了,你叫我有什麽臉去管這一家大小。”
範閑嘿嘿一笑,側身抱着妻子,手指頭在她滑嫩的上臂上輕輕滑動着,心裏頭十分滿足,說道:“小别勝新婚,何況你我久别,親熱一番,又有誰敢說三道四?”他眼眸微轉,接着促狹說道:“再說了,若我先前不是這般猴急,隻怕你還會疑心我在外面做了些什麽。”
聽到這番話,林婉兒才想了起來,今天自己是準備要好生勸試相公一把,怎麽放他進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自己就昏了頭似的被他期負了一番,連自己準備說的話都險些忘記了,莫不是相公真有什麽迷魂術不成,想到此節,不免有些微羞窘意,輕輕捶了他一下,說道:“你不說我倒忘了,先前準備問你聽見那小令有什麽感覺沒。”
範閑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俊秀的面容配上這個表情,不怎麽淫亵,反而有股子說不出來的壞壞味道。對于夫妻之道,他向來玩的是行動派,不理婉兒心中有何想法,先上床親熱一番再說,這世間女子嘛,在親密之事過後,總會對于自己的情郎依戀無比,心中那些小酸味想來會淡些。但他也知道這事兒終要有個交待,所以反而主動地提了起來:“你這丫頭,居然敢不放我進屋,當心我打你屁股!”
林婉兒伏在他的懷裏,幽幽說道:“打便打吧,反正你也隻會欺負我。”
“這話是怎麽說的?”範閑笑着說道:“莫非沒有從北齊帶雞翅回來,你就生我氣不成?”
林婉兒爬起身來,半跪在床上,亵衣微滑,露出半片香肩,她盯着範閑的眼睛,片刻沉默後,忽然直接說道:“先前我不高興。”
這世間女子,縱使吃醋,隻怕也沒有林婉兒吃的這般光明正大,于是乎範閑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隻得小心回道:“這又是吃的哪門子飛醋?那首小令确實是我寫的,不過可不是你想像的那般。”
“什麽叫吃醋?”林婉兒不明白他的意思。
範閑也才想起來,這個世界裏并沒有房夫人飲醋自殺明志的橋段,于是笑嘻嘻地将這故事講了一遍,隻是假托是看的前人筆記。
林婉兒聽後,也自感歎房玄齡夫人的堅強,隻是心裏總覺得相公這故事定是自己編的,說不定還是專門寫來說自己的,不由有些生氣,說道:“我可不是那種要獨占你一人的小氣家夥,思思和司祺總是要入門的,你不用刻意拿這故事來編排我。”
範閑知道妻子會錯了意,笑呵呵說道:“若你不想獨占我,那倒反而有些大不妥了。”林婉兒畢竟隻是位從小在深宮裏長大的女子,不是很明白相公這話裏隐着的所謂情之獨鍾的含意,又聽着範閑說道:“若你不是吃醋,先前爲何不讓我進門?”
林婉兒依然半跪在床上,鼓着雙腮,半晌後說道:“你可知道,這首小令已經傳遍了整個天下?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一代詩仙範閑不作詩,此次出使北齊,卻爲了一個女子破了例。”
“一首小令罷了,你若想聽,我自然每天寫一首給你。”範閑笑眯眯說道。
林婉兒幽幽說道:“隻是一首小令?聽說相公在北齊上京城内,天天與那位海棠姑娘出則同遊,坐則同飲,漫步雨夜街頭,已然成爲一段佳話。”
範閑心中氣苦,知道這是北齊皇帝刻意放的消息,隻是這些話在人們的嘴裏傳來傳去,确實會讓林婉兒的處境有些尴尬,正準備解釋些什麽,又聽着妻子問道:“相公告訴我,那位……叫海棠的姑娘,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範閑一怔,心想自然不能将海棠誇到天上去,但不知爲何,内心深處也不想在妻子的面前颠倒黑白,将海棠貶的一無是處——雖然這是所有男人在老婆的床上,都會做的一件無恥事。他想了想後說道:“海棠是北齊國師苦荷的關門弟子,最是受寵,在宮中也極有地位,爲夫此次出使,既然是爲國朝謀利益,對于這等要緊人物,自然要多加結納。”
林婉兒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那位海棠姑娘雖然在南方沒有什麽名聲,但如今大家都知道,她在北方的地位……我隻問相公一句,這位海棠姑娘的身份,能作妾嗎?”
範閑一愣,心想這是哪裏來的天馬行空之問。又聽着林婉兒歎息說道:“似這等女子,想來眼界極高,若不是相公這等人物,也斷不能落入她的眼中,隻是她的身份在這裏,将來總是極難安排的,婉兒今日氣,氣的便是相公做事向來不想後續之事,未免胡鬧了些。”
範閑哈哈笑了起來,說道:“我又不準備娶那個海棠,有什麽後續?婉兒這話未免好笑了些。”
林婉兒大驚失色,不知怎的竟開始同情起那位叫海棠的女子,斥道:“相公莫非準備始亂終棄!”
範閑連連擺手,忍着笑說道:“既然未亂,哪裏有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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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林婉兒帶着一絲狐疑看着他,問道:“真的?那爲什麽相公會寫詩情挑對方?”
“情挑?”範閑無語問蒼天,想了又想,才将離京之前自己的安排,與上京城裏的諸多事情告訴了妻子,搖頭晃腦說道:“這位海棠武道修爲極高,除了那四大宗師外,恐怕她是最強的那幾人之一,我既然要與她打交道,當然要得準備些利器。”
林婉兒皺眉道:“這就是相公說的一字存乎于心?”
“正是。”範閑笑兮兮應道:“兩國交兵,攻心爲上。”
良久之後,林婉兒才歎息說道:“相公此計……未免無恥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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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風波未起而平,範閑想了想,又将今日與大皇子争道之事告訴了妻子,他知道婉兒自幼生長在宮中,對于朝中這些事情比自己更有發言權,所以婚後以來,他漸漸習慣了與她商量自己的安排。
林婉兒聽着他的話後,也是皺了眉頭,與言冰雲做出了一樣的判斷,覺得範閑實在是很沒有必要得罪大皇子,有些多此一舉的感覺。範閑不可能向妻子解釋自己的隐憂,隻得溫和笑着說道:“婉兒你且莫管我爲何要這般做,隻說你覺着這争道一事,能不能讓宮中相信我與大皇子日後會是敵人。”
林婉兒好笑看了他一眼,說道:“極難。”
範閑一怔,說道:“這是爲何?”
林婉兒歎了口氣後說道:“其實你一直弄錯了一件事情,不錯,監察院在衆官與百姓的眼中,都是個陰森恐怖的衙門,六部的官員們在背後都罵你們是黑狗,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不喜歡監察院……就像軍方,樞密院,西路軍,他們對于監察院本身就是極有好感的。”
範閑馬上明白了過來,行軍打仗之事首重情報後勤,而監察院遍布天下的密探網,想來爲軍方提供了極強大的支持,能夠讓那些将士們少灑些血,軍方當然喜歡監察院。他皺眉問道:“這是其一,不過大皇子此次回京總是要交出手中兵權,軍方的意見對他的影響并不大。”
林婉兒不明白他爲什麽一定要讓宮中認爲,他沒有同時結好三位皇子,歎息說道:“還有一椿事情,或許相公忘了。這三位皇兄之中,與婉兒最親近的,便是……大皇兄啊,就算看在我的份上,他也不可能記你的仇。”
範閑苦笑一聲,他知道婉兒小時候,在深宮之中,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呆在甯才人宮中,與大皇子最親近,想來也是自然之事,隻是自己算計的時候,卻有意無意間,将這層關系故意忽略了。
或許是他從内心深處,都不願意将妻子與那幾位皇子聯系起來。
林婉兒其實知道範閑在擔心什麽,輕柔說道:“其實我看相公有些多慮了,聖上身子康健,你擔心的局面,隻怕還有好多年。”
範閑歎息一聲,将她摟進懷裏,在她耳邊說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此次回京,看着那氣氛,就知道明年我真的接手内庫之後,你那太子哥哥,大皇兄二皇兄的,哪裏肯放過我這塊肥肉。”
“年前在蒼山上,我給你出的那個主意如何?”林婉兒此時不像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倒像是一位長于謀劃的女謀士,她畢竟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在這些方面或多或少會遺傳少許,所以範閑也一直很信服她的建議,隻是蒼山上那個提議,範閑一直沒有點頭。
他微微低下頭去,緩慢卻又堅定地說道:“自請削權,從道理上講,是最應該做的事情。一位像我這樣的年輕臣子,手中如果理着監察院與内庫,這份聖恩實在是有些過重,權力實在太大,這本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局面……但是婉兒,内庫我是一定不會放手的。”
林婉兒雖然不知道夫君爲何一直不肯放手内庫,但身爲人妻,自然隻是默默支持,點了點頭後說道:“婉兒知道了。”
範閑繼續說道:“既然我不肯放開内庫,那監察院就更不能放。”
如果内庫是座金山,那監察院就是守着金山的軍隊,如果空有内庫,那範閑就會成爲赤裸的美人兒,一點兒安全感都沒有,那就等着被宮裏那些人肆意淩辱吧。
林婉兒歎息着搖搖頭,說道:“那夫君就得多辛苦了。”她忽然看着他的雙眼說道:“有信心嗎?”
範閑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蛋兒,說道:“不敢把話說滿,但你也知道,我向來是個有些自大甚至自戀的人。”
林婉兒笑了笑,忽然咬着厚厚嘟嘟的下嘴唇,輕聲說道:“其實我還有個法子。”
範閑來了興趣:“什麽法子?”
林婉兒的眼睛一閃一閃,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輕聲說道:“……把海棠姑娘娶進門來!”
範閑大驚失色,心想妻子這計,果然非常人所能預料。
林婉兒興奮解釋道:“那位海棠姑娘是九品上的強者,相公說她指不定哪天就晉入大宗師的境界,你說,如果咱家有位大宗師,而且她的身後還有苦荷一脈的強大的實力,就算是慶國的這些皇兄們,想來也不敢對你如何,就算是陛下,也要對你多加籠絡才是,你看葉重家,隻不過出了個葉流雲,便縱橫官場十幾年不曾一敗……”
範閑知道她說的都有道理,不論是誰,娶了海棠進門,那都像在家裏放了一個丹書鐵券,免死金牌,但他卻不知道妻子是在進行最後一次試探還是怎麽嘀,于是壞壞笑着說道:“可是……海棠長的确實不咋嘀啊。”
林婉兒一愣之後,啐了他一口:“你這個色中惡鬼!”
範閑笑了笑,此時心裏卻在想着先前林婉兒說的葉家——葉重身爲京都守備,葉靈兒卻馬上要嫁給二皇子,這皇帝老子究竟在想什麽?大宗師?如果事态真的這麽發展下去,從範閑的角度看來,宮裏的那些人,隻怕并不如何懼怕葉流雲這位大宗師。
他皺眉問道:“我不在京都的日子,葉重有沒有請辭京都守備。”
林婉兒搖了搖頭。
範閑心裏歎息了一聲,又問道:“母親有沒有寄信過來?”他嘴中的母親,自然是信陽那位長公主,雖然他知道婉兒與那位絕世美婦沒有什麽感情,但在婉兒面前,依然要表現的尊敬些。
林婉兒還是搖了搖頭,眉宇間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範閑生出憐惜,輕輕揉揉她的眉心,輕聲說道:“身子最近怎麽樣?先前隻顧着說旁的,竟沒有問這最重要的事情,小生該打。”
林婉兒笑了笑,說道:“費大人時常來看,那藥丸也在堅持吃,自己感覺倒是挺好。”
範閑點點頭:“看來蒼山上療養不錯,今年入冬全家都去住住,去年沒有泡溫泉,有些可惜。”
兩人聲音漸低,正說着小情話,哼着小情歌,不意外面卻有丫環略帶一絲焦急的聲音喊道:“少爺,少奶奶,開飯了,老爺傳話催了好幾遍。”
範閑怪叫一聲,掀被而起,馬上開始穿衣服,他原本隻是準備在後宅稍待一會兒便去給父親請安,沒料到自己玩了一招以肉身換平安,卻将自己陷在了溫柔海中,全忘了父親大人還在書房等自己,一想到父親那張嚴肅的臉,範閑就可以想見他的心中是如何的生氣,一個兒子千裏回府,居然不先拜父母,卻自去與娘子鬼混,這話說破天去,也沒有道理。
婉兒也是一面埋怨他,一面開始穿衣梳妝,思思與司祺早就守在門外,聽着聲音,便進屋服侍這兩位主子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一切,跟着下人提的一盞燈籠,假裝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去了前宅。
大廳之中,丫環們靜靜侍立在一旁,戶部尚書司南伯範建正肅然坐在正中,柳氏雖然已經扶了正,卻依然習慣性地站在他的側邊安置杯箸,範若若坐在左手邊,若有所思,範思轍坐在下首,兩隻手躲在桌下在玩範閑先前扔給他的那玩意兒。
看見範閑與林婉兒走了進來,若若站起身來,範思轍也趕緊将東西藏進袖子裏,跟着姐姐向二人行了一禮。坐在正中的範建卻沒有看範閑一眼,卻是向着林婉兒點了點頭,這兒媳婦兒的身份有些特殊,不好怠慢。
大族之家規矩多,隻是範建公務繁忙,所以極少有在家吃飯的時候,今日範閑初回,自然是較諸往日更加正式一些。飯桌之上,竟是一點聲音也聽不見,好不容易将這頓飯的時光挨完了,範建才望着自己的兒子,淡淡說道:“你要封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