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圍觀的人群啧啧稱奇,心想不過就是個書局,竟然鬧出這動靜來,這位文武雙全的範公子,果然不是尋常人物。而開業時的場面所帶來的最大好處就是,從此以後澹泊書局,便沒有被那些地下世界人們騷擾的麻煩,也極少會有官面上的問題。
範閑平靜地看着這陣勢,與來客們拱手見禮,知道大部分人還是看在父親面子上來的。好在書局地方過于逼仄,來客們也不是什麽頭臉人物,隻是略一閑叙,說明是哪家哪家的,便告辭而去。這些人離開之後,還有些狐疑,爲什麽堂堂範府中人,卻要經商,要知道商人始終是不怎麽有臉面的一個工作。
正在這時,靖王世子李弘成終于來了,街上識得他身份的人紛紛行禮,他滿臉溫和地回着,全無一絲皇親國戚的驕橫之氣,面如春風,十分儒雅。見他往店裏去了,有些路人好奇道:“這澹泊書局面子可真夠大的。”
“靖王府與範家向來關系好,你不知道嗎?”
……
……
範閑看見他來了,心頭微動,這樣一個如春風般溫柔的人物,卻甘心爲了二皇子奔前走後,那位二皇子又該是何等樣的人物呢?笑着搖搖頭,将這些東西全數從腦子裏趕走,迎出店外——他還是想與李弘成有一個比較單純些的朋友關系。
二人進入後方安靜的房間裏,李弘成打量着四周的裝飾,歎息道:“看來還真投了不少銀子。”
“我隻拿了一千七百多兩。”範閑給他倒了一杯茶,說道:“小生意,入不得世子的眼睛。”
李弘成接過茶來,擺擺頭說道:“你們範家人最能掙錢,這是滿朝百官都知道的事情,隻不過司南伯大人是爲朝廷掙錢理财,你卻是爲自己掙,這兩邊可不一樣。”
範閑笑了笑:“掙了銀子,總是要向朝廷繳稅金的,就算自個兒得些,也不可能總放在手裏生鏽,如果拿出去用去,又是照顧了别人生意,别人生意好了,朝廷的稅也就多了。所以不論是在哪裏做生意,隻要能掙錢,這錢最後總是到了朝廷的手裏,最後又是用到了百姓的身上。”
李弘成聽的有些糊塗,但似乎又有些明白,擊節贊歎道:“廖廖幾句話,卻似乎說出了大道理,朝廷一向尊農抑商,我還在奇怪爲什麽你會選擇這營生,是不是無意仕途了,原來卻是如此。”
範閑大感窘迫,心想前世時自己沒犯病時,政治經濟學也隻能考倒數第幾,隻是閑侃,爲什麽又成了道理?趕緊打住,轉變了話題:“得了得了,什麽仕途不仕途的,我就隻做得兩首歪詩,明年的大比我可是準備當逃兵的。”
被範閑的風骨說困擾許久的李弘成,如今在他面前終于再次使用扇子,不停對着脖頸處扇着風,好笑說道:“你如果寫的是歪詩,還讓不讓太學裏的那些人活了?瞧瞧,剛才外面得有多少要來面谒範大詩人的學生,如果不是你家下人多給擋着,隻怕這時候還不得清靜。”
範閑滿臉愁苦說道:“那些太學的學生,有的年紀足可以做我爺爺,還來一口一個學生的叫着,實在是有些受不了。”
李弘成哈哈大笑了起來,用扇子指着他說道:“看你滿臉憂愁,說的話兒卻是這麽促狹,你呀你呀,真是個有趣的人。”
範閑一翻白眼,心想自己有什麽趣?問道:“這次勞煩王爺寫的字,什麽時候領我去王府上拜謝老人家去?”李弘成一怔,旋即想起面前這少年根本還不知道自己父王曾經與他相見過,一笑之下,也不點破這個,準備日後看範家少年的笑話:“你什麽時候願去就去吧,哪裏用得着與我說什麽。”
靖王世子李弘成一直覺着面前的範閑,似乎要比十六七歲的年紀遠遠成熟許多,不說寵辱不驚,但至少也是沉穩異常,他倒一直想破破對方的沉穩功夫,忽然拍手說道:“對了,還忘了恭喜範世兄。”
範閑一怔,不知道何喜之有。
李弘成站起身來:“恭賀世兄領了太常寺協律郎的職司,這門口喜雀叫了,得請多喝幾頓。”
範閑笑了起來:“原來是這事,你應該早就清楚了才對。”
“以往隻是宮中傳聞,卻沒落到實處,自然是不算數的。”不知道李弘成想到了什麽,眉頭忽然皺了起來。此時他忽然想到一椿事情,二皇子與自己總以爲範家就算不偏幫自己,也不會站在太子那一面,但己方似乎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範閑成親之後,妻子是宰相的私生女,那難保不會……慢慢地投向那邊。
所以他忽然壓低聲音說道:“司理理要押回京了,說不定能夠查出與北齊勾結的人到底是誰。”
範閑根本沒有想到對方在這一轉眼的功夫裏,竟然想了這麽多事情,微微一愣,然後苦笑着說道:“我隻不過是個小螞蟻,隻求朝中這些貴人不理我就好。”
李弘成看了他一眼,知道對方這話不盡不實,卻也并不點破,微笑說道:“總之和打郭保坤那事兒一樣,有什麽需要我出手的,你不要客氣。”
“那是自然。”範閑虛虛應着,一轉念卻說了另一椿事情,“我打算在城南開家豆腐鋪子,你有沒有興趣入股?”
李弘成正在喝茶,險些将茶碗吞了進去,狼狽不堪整理了一下衣裳,好氣說道:“豆腐鋪子能掙幾個錢,書局至少還是個書香錢,那可是酸渣錢。”
範閑呵呵一笑,也不理他,心想到時候将新榨的豆漿送到王府上時,你再說吧。在澹州的時候,他豆腐吃了不少,但由于海邊飲食習慣不同,所以豆漿倒極少喝,來京都後喝過幾次,總覺着渣子太多,不知道是工藝問題還是什麽,所以他決定改進一下。
———————————————————————————
到了暮時,下學後的範思轍終于鬼鬼祟祟地沿後門進來了,上次被範閑教訓後,他又反教訓了同塾的學生,感覺很好,所以上學也不覺得是件苦差事。但是今兒個書局開張,這從選址到選紙,從請掌櫃到定書價全由自己一手操辦的事情,由不得他不緊張,所以早早地過來。
一進書局,先長籲短歎了一下沒有看見白天的盛景,然後便一頭鑽進了帳房。範閑喝着茶等他,過了一會兒後,範思轍滿臉迷惘和無辜地走了出來。
範閑大驚問道:“出什麽事了?”
範思轍嗫嚅了半天,終于一口氣緩了過來,罵道:“掙的比我們想的多太多!”
“啊?是嗎?”範閑本想着第一天開門,能有些生意就算不錯了,哪裏想到這個,接過弟弟遞過來的帳本一看,看着那數目,心頭也不禁抖了一下,且不說細校版的石頭記就賣了八十幾套,就連請萬松堂代印的經史子集都被看熱鬧的讀書人買了不少。
範閑掐指一算,覺得……做生意,真是個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啊。
“今天開張,那些與咱家有交情的人來捧場的多,以後自然沒這麽好的事兒了。”範閑看着雙眼變成銅錢模樣的範思轍,小心提醒道。
範思轍咽了一口唾沫,将羨慕的眼光投向兄長:“大哥,我知道的。隻是你可以天天坐在書局裏,我卻隻有躲起來的份兒,真羨慕你啊。”
範閑失笑說道:“你就這麽喜歡當商人?父親的爵位還等着你繼承,好好讀書吧,将來整個朝廷的銀錢說不定都歸你管去。”
“那得當成戶部尚書。”範思轍滿臉陰郁說道:“父親是探花出身,眼下還隻是個侍郎,明明那個老尚書都躺床上幾年了,朝廷也沒讓父親頂上去。我啊……頂多能捐個功名,這條路隻怕是走不通的。”
範閑有些意外地看了弟弟一眼,忽然這小家夥雖然有很多頑劣不堪的地方,但看己看事卻是出乎意料的精明,想了想後說道:“愛做生意就做去,父親那裏我去說。”
範思轍大喜過望,忽又愁眉不展道:“可是母親那裏怎麽辦?”
範閑心裏一頓,想起了許久沒有考慮過的柳氏。京都範府,似乎是其樂融融,但誰知道這種看似美妙的局面,能延續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