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建歎了口氣,知道面前這少年和他的母親一樣,都是不可能被人說服的角色,眼中憐柔之色漸起,輕聲說道:“這次兩家聯姻的事情,真正的推手并不是我們範家,也不是宰相府邸,由于牽涉到許多事情,所以事情有些複雜,你既然一心想見見那位姑娘,那你自己想辦法去吧,我是不好出面的。”
範閑行了一禮,應道:“隻要父親應允,怎樣去見,我自然會想辦法。”他想到先前聽到的這句話,心頭有些小小疑惑,問道:“如果宰相大人堅決不同意這門婚事怎麽辦?”
司南伯冷笑道:“我說過,這件事情後面有極大的力量,由不得他不同意……你不要忘記了,那位林家小姐其實并沒有歸宗林家,眼下的身份還是陛下的義女,宮中的郡主。”
四五月的天氣,範閑像是被人用一大桶冰水從頭淋到了腳上,那叫一個寒啊——他直到此時才明白,自己的婚事因爲牽涉到皇帝陛下決定将那一大筆産業将來由誰打理,所以根本不像表面這般簡單,幕後真正的決定者,竟然是隐在重重深宮裏的某位大人物。
隻是不知道是太後還是皇帝。
“宰相爲什麽要反對?”他皺眉問道。
司南伯喝了一口茶,皺了皺眉,似乎嫌今天的茶泡的有些苦,用舌尖抵了抵發澀的齒縫,含糊不清說道:“上次不是說過了嗎?”
範閑微微一笑,直接指出父親的語病:“上次您說,宰相是怕陛下懷疑他與範家聯姻的背後是不是隐藏着什麽,但事實上,既然這門婚事是宮中點了頭的,他還怕什麽?”
範建一時語塞,半天才緩了過神來,笑着将茶杯擱在桌子上,說道:“好吧,告訴你實話,其實是長公主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你。”
範閑一怔,心想這算什麽事兒?鬧來鬧去,人家爹媽都不願嫁,自己湊這熱鬧幹什麽?還不如一甩手求個幹淨,自個兒去求那貴人家的白衣姑娘去。想是這般想的,卻知道這話說不出口,單看在長公主和宰相都反對的情形下,父親大人依然可以說動宮中某位大人物,強行指親,可想而知,在這個過程當中,範家運用了多少隐在暗處的力量。
“長公主爲什麽又不願意?”他好奇問道,心裏想着:“那位林家小姐出身和我差不離,大家孔子對小種馬,都是私生子,擺什麽高姿态?”
“此乃異數,陛下萬分疼惜那位郡主,甚至比公主還要疼愛一些。曾經酒後無意提及,若郡主大婚,便要長公主将手上的權力下放給郡主未來的驸馬,免得皇族血脈日後如何如何。”司南伯輕輕捋動颌下四寸之須,似乎心情很好。
範閑一攤手歎息道:“原來如此,看來這位長公主也是喜好權力之人。當年卻不知爲何不嫁給宰相,養兒抱孫,豈不更加快樂。”
司南伯冷笑道:“這終究是情之一字害人。當年若公主下嫁林若甫,林若甫貴則貴矣,卻是無法一展胸中所學,又怎能像如今這般成爲百官之首,風光無限。”
範閑皺眉,這才想起來,但凡驸馬,都不能入朝爲官,隻是空有爵位而已。
“你若娶了那位林家小姐,雖然她這郡主隻是宮中叫着,沒有上皇冊,但你的仕途,隻怕也會有些問題。”司南伯看着他皺了眉頭,以爲他在擔心這個,所以幹脆明說。
範閑站起身來,微笑道:“再說吧。”
“也是,明年大比,過些日子你就要開始溫書。”
範閑心想難道自己還真要去參加科舉考試,和那些範進們争食兒?他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接下來司南伯又告訴他,第二天靖郡王府一月一度的詩會又要開講,讓範閑做些準備。這句話落到範閑耳朵裏,倒不像要自己去八股那般可怕,但想到可能又要被迫杜撰出幾個賣私鹽的老辛老蘇老李老杜,範閑也有些頭痛。
範建看着他微笑說道:“我知道你是有詩才的,在某些場合,不需要太過隐藏鋒芒,雖然宮中有人助這婚事,但如果你在京都文場能得些美譽,長公主那裏嫁女兒可能也會甘心一些。”
範閑苦笑着應了下來,知道自己往時給妹妹的信,看來面前這個老不修通通偷看了,那自己寫紅樓夢一事,自然也沒能瞞住他,隻是看父親居然一直忍到現在才暗中點明,不由暗自佩服對方的隐忍老辣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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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沒有星期天,就算你工作,也沒有上帝會拿刀來劈你。同理可證,這個時代也沒有星期一二三四乃至五,總之就是,沒有工作日與休息日的明顯分别。
商鋪必然是每天都開,部務是每天都辦,據說連皇帝陛下批奏折都沒有停一天的可能。但對于京都裏随處可見的高門大族子弟而言,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玩了。
十六年前大戰之後,北魏分裂,積弱難起,西蠻遠遁,隻有千匹胡馬在陰山那裏吃草,皇帝陛下一聲令下,就讓大皇子領着十萬大軍跑到西陲去擴邊,這也是玩。
其實慶國武風頗盛,但皇帝陛下打厭了之後,忽然變得喜歡吟詩作對。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别的高門大族子弟,大部分沒有做事,又沒有資格帶兵玩,好在都要準備科舉進身,可以玩的文雅,玩的與那些販夫走卒拉開層次,要讀書,又要解書,要讀詩,還要寫詩。
所以眼下京都最風行的不是武道高手之間的決鬥,而是所謂詩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