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師者,古之神匠造物者也,嘗造機關人以爲倡,趨步俯仰,巧若真實,領其顱,則歌合律,捧其手,則舞應節,千變萬化,惟意所适。皆傅會革,木,膠,漆,白,黑,丹,青之所爲,内則肝膽,心肺,脾腎,腸胃,外則筋骨,支節,皮毛,齒發,無不畢具。”
“問曰:人之巧可與造化者同功乎?”
“偃師曰:可!遂傳道于世。”
“後人感其恩德,故以匠中巧妙者名之,乃爲百工之祖。”
……
東勝洲,庸國境内,名爲白岩坊的修士聚散地中,一群少年正捧着書本齊聲朗誦。
其中一名看起來頗爲機靈的少年被單獨罰在堂外,正雙目汍瀾,作可憐兮兮狀。
可堂上師匠模樣的中年男子黑着臉,毫不理會,直到整個《偃師傳》序篇誦畢,人聲漸停,才開口訓斥道:“你等爲偃者學徒,自蒙學起便習祖師傳記,修百工之術,豈敢忘本?”
“師匠,小子知錯了!”機靈少年淚目道,“我剛才也是無心之言,你就原諒我吧。”
“是啊,師匠,你就原諒他吧。”其他少年紛紛求情。
中年男子瞪了少年幾眼,終于松口:“回去抄寫本傳并序前十篇十遍!明日午時之前交給我!”
機靈少年聞言,頓時就如同焉了的茄子一般,頭都耷拉下去,猶自小聲讨價還價道:“這麽多,可不可以少一點?”
中年男子怒道:“再廢話,就給我抄一百遍!”
機靈少年吓得一抖:“師匠饒命!”
“哼!”中年男子餘怒未消,但終究還是轉身離去。
“哇,你這次真的完了!”
“祖師傳紀本傳并序前十篇,少說也得有三千文字,抄寫十遍,就是三萬字。”
“哈哈哈哈……”
等到中年男子走後,之前還替他求情的少年們轟的一聲散開,如同放羊般喧鬧起來。
機靈少年頹然道:“我不就是抱怨了一下爲匠艱辛,不如劍修術士潇灑出塵嗎,何至于此?”
“還何至于此?”有人吹着唿哨道,“你敢當師匠面多說一句試試?”
“是呀,誰不知劍修術士雖有神通法術之奇,卻無大道之妙,是謂有術無道?”
“你這是身在東勝心在西賀,大大的奸人啊!”
“不若我等去告發,讓師匠罰他多抄幾遍。”
機靈少年聽到,頓時面色更苦了,連連作揖行禮,四處告饒。
這一派同窗玩鬧的場景,讓不遠處踞坐而觀的李塵倍感親切,面上不禁也浮現出一絲會意的微笑。
他的思緒飄飛,如同回到了許多年前,猶自還在地球,爲一莘莘學子的年月。
隻是時移世易,如今不但多年光陰過去,自身也再世爲人,徹底成爲這個修真世界中的孤獨浪客……
“你笑什麽,你也覺得他說的有理嗎?”突然,一個聲音在李塵旁邊響起。
李塵吃了一驚,連忙起身相迎道:“見過師匠。”
他解釋道:“師匠,我并無贊同之意,因百工之事皆聖人之作,爍金以爲刃,凝土以爲器,作車以行陸,作舟以行水,此爲道術,我等偃者已得。”
“劍修術士之流,表面看來踏蓮曳波,憑虛禦風,能吞吐水火,施行五氣,更有大修士者朝遊北海暮蒼梧的潇灑浪漫,實則如筏喻者,好比欲求超脫彼岸,卻負舟而行。”
“泛泛之流,有術無道,忘卻借假修真之本意,更是如同猴戲一般博人笑耳,是以李塵并不羨慕其等,更看不上什麽仙風俠骨。”
來人正是之前訓斥少年們的中年男子,其名爲趙斌,乃是這一白岩坊内天工學院的山長,在兩世爲人的李塵理解中,相當于小學或者初中校長一般的人物。
又或者……某某技工學校的老師?
李塵心中閃過亂七八糟的念頭,表面禮節卻一點兒都不含糊,因爲他今生的身份隻是一名凄苦伶仃的孤兒,和已經成爲師匠,具有一定财富和身份地位的趙斌相比,簡直有如雲泥。
李塵此世由于家貧,又在幼時遭逢戰亂流離,錯過拜入造化宗,接受完備偃師傳承的機會,隻能退而求其次,和許多有志于踏上修行之路的草莽之輩一般,做了求道諸己的散修。
他如今所做的行爲,是爲旁聽,實則與偷學技藝無異。
也就是經曆許多年時代發展,修真界不再崇古和保守,這才允許如此行徑。
但原則上,趙斌趙師匠,也是有資格随時把自己趕走,不允許旁聽的。
再者,多年以來,李塵聽其課程,感其恩德,早在内心裏視之如師長,自有一種與别人不同的尊重。
見李塵态度恭敬,說出的話語也甚合自己心意,趙斌陰沉的面色這才稍緩,旋即卻又多出幾分與對待之前那些少年之時不同的意味。
“李塵,小小年紀,竟有這般見識,你真的和别人不一樣!”
李塵道:“師匠謬贊。”
趙斌道:“你最近學業如何?”說着,目光卻移到了李塵身後不遠處,一個大小如碟盤,正發着輕微的嗡嗡之聲,懸浮在樹頂的機關器上。
以李塵兩世爲人的眼光來看,那隻是他結合前世見識和今生修爲所作的四旋翼飛行器,也就是大衆認知中比較常見的那種“無人機”。
趙斌卻對其中機械原理頗感興趣,也因着幾年前意外發現他造出此物而另眼相看,認爲此子構思奇巧,頗具天賦,将來說不得要有一番成就。
李塵道:“托師匠的福,我已吃透此物技藝,正式将其作圖存錄,化作秘譜。”
趙斌道:“我這半年多不曾關注你進展,不想你竟然真的做到了這一步,你可知道,我爲何要叫你吃透此物,化作圖譜?”
李塵心中一動,依稀猜到了什麽,但卻還是故作疑惑,道:“這個……我不知道。”
趙斌正色道:“上交圖譜,獻于宗門,這是你獲授身份,并得秘術技藝的大好機會!”
“散修不易。”他說到這裏,不無遺憾,“可惜你當年沒能拜入本宗,成爲弟子,否則單憑這一圖譜,都已經足夠進入内門,甚至有望真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