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緬邊境,橫斷山脈的深處,溝壑縱橫。
大山被高原上下來的一條條洶湧河水切割成一個個的河谷,高聳的青山,環繞着銀白的濁浪,氤氲的霧氣彌散在峰巒之間,将這裏和外面的世界牢牢的隔絕開來。
億萬年的光陰雕刻了這裏的模樣,星移鬥轉,滄海桑田,文明的腳步從未踏入這裏,隻留下大自然的痕迹。
但人類的探索早就遠達地球之外,太空之中,這星球上任何一個角落,人類都可以留下足印,證明曾經來過。
在安穩、平順的現代社會生活久了,一些渴望回歸自然,回歸野性的現代人,便生起了踏足未知之境的想法。
他們帶着那些現代工業化生産設計出來的高科技裝備,運用專業書籍上學習來的生存技巧,徒步穿越一個個無人區,享受征服帶來的精神升華。
而在數十萬年前,他們的祖先并沒有這些裝備,也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僅僅憑借同樣的身體和本能,在更爲殘酷的環境下生存、遷徙和繁衍。
“真不知道,人類到底是在進化還是在退化。”
說話的人叫馮子豐,一個來自南方城市的程序員,如今身在千裏之外的橫斷山原始森林中,身穿厚厚的沖鋒衣,拄着拐杖,帶隊在茂密的林子裏穿行。
他是一個資深驢友,熱愛戶外運動,有豐富的野外探險經驗,去過不少地方徒步旅行,爬過高山,越過大河,入過密林。
每日在計算機前工作的他,内心裏卻住着一個原始、自然的世界,每年他都要出來走一走,見一見在城市裏見不到的風景,享受親近自然的魅力。
這一次,元旦假期,他選擇和三個朋友一同來到滇緬邊境,獨龍江附近的河谷山溝裏,他們要穿越這裏的無人地帶,從雄敢鎮前往果當鎮。
這是一片在GPS地圖上一片空白的地帶,連綿的原始森林,奔流不定的山間小溪,還有各種各樣的野生動物占據了這裏。
馮子豐計算過,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們三天的時間就能穿越這裏,抵達他們的目的地。
當然,這樣的路途,不可能一切順利。
跟着馮子豐一起來的,有兩個是老朋友,老邢和小邱。老邢其實不算老,不過比馮子豐大兩歲,隻是人看上去憨厚老實,面相比較老成,就一直被叫老邢。
小邱是馮子豐的同事,算馮子豐的徒弟,被馮子豐帶進驢友圈,是個身高力大的小夥子。
第三個人卻和馮子豐不熟,是小邱帶來的,說是網上認識的一個驢友,聽說小邱他們要走無人區森林,便約着一起過來。
他名叫韓虎,一個三十多的中年人,長得普普通通,身材瘦小,頭發稀疏,面相有些病弱。
出發前見到他的時候,馮子豐就懷疑他這個樣子能不能走得出原始森林,如果出了什麽問題,不僅他的生命有危險,還會拖累其他人。
但小邱說,韓虎的戶外經驗很豐富,什麽東西都懂,這次穿越無人區,有一個這樣經驗的人會是很好的幫助。
馮子豐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其實他本來想帶個女驢友,多一個異性路途中能增加點樂趣,隻是出于安全考慮,第一次走這條路還是穩妥一點好。
除此之外,到達雄敢鎮後,他還找了一個當地的向導帶路,名叫李振,一個三十出頭的單身漢,曾經獨自走過那片原始森林。不過都是在夏天,一月份穿山他還是第一次。
離開雄敢鎮後,他們在較爲稀疏的林間山地裏走了将近一天時間,冬季,氤氲的霧氣始終籠罩在這裏,有好幾次他們都在霧氣中迷了路。
在這種地方,指南針發揮的作用有限,因爲你指對了方向,卻指不對道路,這裏根本沒有路。
李振上一次從這裏過,已經是三年前了,他的記性不算特别好,兜兜繞繞竟也走錯了幾次。
倒是在韓虎的帶領下,一行人慢慢回到了正确的路上,問他怎麽知道路的,韓虎隻說根據經驗和感覺。
小邱很慶幸帶了韓虎過來,之前不怎麽說話的老邢也開始和韓虎搭話,倒是領頭的馮子豐遭到了冷落。
在野外人都會變得現實,現代文明加諸給你的很多光環都會被褪去,人的關系變的赤裸而真實,一切隻圍繞一件事展開——生存。
在天快要黑的時候,五人抵達了山谷林地的邊緣,從這裏就将進入茂密的原始叢林,他們決定在一片河灘上露營,明天一早進入叢林中。
營地很快就搭建好,在河灘前升起了篝火,雖然地處亞熱帶,但1月份夜晚的氣溫還是有些低。蚊蟲依舊在肆虐,遠處能聽到一兩聲野獸的嚎叫,這片地方是有狼的。
四個人輪流守夜,防止有野獸侵襲,一夜下來倒是無事,韓虎是最後一個值夜的,到天亮的時候他将四人都叫起,滅掉篝火,收拾好行李,重新出發。
每個人的行李都是幾十公斤重,電筒,鏟子,防蟲劑,繃帶,線鋸,壓縮餅幹,保溫杯,自動加熱包等等,都是在密林中穿越必備的東西。
這次他們的行程還算短,如果走另外一條更長更隐秘的路線向北進藏區,這點東西根本不夠,他們需要的就不僅僅是向導,還要請當地的背夫陪同背行李。
清晨,叢林中傳來了蟲鳴鳥叫,溫煦的陽光穿過樹冠的縫隙灑落在布滿苔藓的林地上,原始自然的氣息充滿了這裏,五人的心情都随之放松了很多。
但走了一上午的時間,在李振的帶領下,五人并沒有走出去多遠,因爲腳下根本就沒有路。
濕滑的苔藓讓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他們還要小心螞蟥和蚊蟲的叮咬,随着太陽慢慢升高,林中的濕熱感越來越強,早上那點清新消失的無影無蹤。
馮子豐拄着拐杖,和李振并排走在前頭,他全副武裝,身上包裹的嚴嚴實實,背上背着一身裝備。相比而言,李振幾乎沒有帶什麽東西,穿着普通的衣服,一雙綠色的解放鞋,上面還有兩個補丁。
馮子豐知道,如果自己穿的和李振一樣,那他早就被蚊蟲和螞蟥咬的體無完膚了。
“真不知道,人類到底是在進化還是退化。”
馮子豐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李振當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繼續專心看路。
倒是後面三個人,聽到馮子豐的話,各自有了說法。
“人類的腦子在進化,身體卻在退化!不是說了嘛,以後人就變得和外星人一眼,大腦袋,小身子,腿腳什麽都要退化,坐在機械身體上生活!”小邱是年輕人,愛上網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幻想科普文,裏面時常有“未來人類什麽樣”這類文章。
“我看咱們人類在越變越好,物競天擇,适者生存嘛!如果這個世界不适合我們生存,那我們就把它改造成适合的樣子,這不是最大的進化嘛!”老邢平日裏在單位沉默寡言,隻有在這邊,他能釋放自己心中的豪情。
韓虎開始沒有說話,馮子豐主動問他,韓虎才道:“人隻是在變化,進還是退,不過是看你給出的标準。标準變了,進就成了退,退就成了進。但實際上,這個世界是沒有真正的标準的。”
韓虎的話讓其他三個人都一愣,他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這個人的确是與衆不同。
老邢突然問道:“韓虎,你是柳京人吧?聽說你們那裏,發生了不少奇怪的事,年前又有一個看守所挖出毒氣彈,人都死光了。”
韓虎點點頭:“那裏,越來越奇怪了,不過,也沒什麽。”
衆人耳邊聽到了流水的聲音,應該是靠近山谷裏的急流了,李振要帶着他們去往一處有鋼索的地方,從急流的上空滑過去。
這時,李振好像看到了什麽,急忙朝前跑去,馮子豐見狀,喊道:“喂,李振,你别自己瞎跑啊!”
李振沒有聽,扒開樹叢,一路跑到了山谷邊緣,其他四人跟上,馮子豐罵道:“娘的,你瞎跑什麽!”
李振望着下方湍急洶湧的急流,道:“我…我剛剛好像看到,有兩個人,從河裏走過,朝這邊過來了。”
馮子豐道:“你胡說八道什麽的,是不是狼?還是熊?還是豹子?”
李振搖搖頭:“不會,它們不會涉這麽急的水,但我确實看到有人…是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
小邱小聲道:“該不會遇上鬼了吧?”
“胡說什麽呢!也有可能是什麽魚,或者就是出現幻覺了,你他娘想媳婦想瘋了吧,這兒哪有女的。行了,咱們接着走,就算有人怎麽樣,我們走我們的,他們走他們的。”
馮子豐嘴上這麽說,這時前方的林子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他被吓了一大跳,難道真的是什麽野獸?還是山間的鬼魅?
五人連忙從包裏掏出了刀子,李振還拿出一個土噴子,對着前面的樹叢。
一個人影從樹叢裏穿了過來,竟然是一個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你們,有吃的嗎?”小姑娘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