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清晨,舊金山國際機場。
辛雨芽剛剛登上她的私人飛機,内心充滿了胡亂湧現的思緒。
沒錯,就是湧現,而不是主動思考。正如凱文凱利描述的那個精确詞彙。
在後互聯網時代,任何新意都不完全是創造者的本意,而是一種雜糅的湧現。
這是一個充滿了怪獸的世界,以至于每一頭怪獸會成長成什麽樣子,它的造物主都無法徹底駕馭。
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放出的怪獸,被外部基因一點點感染,突變,雜糅,最終湧現。
一切都失控了。
“約阿希姆.勒夫死了,而現在看來,直接獲益最大的居然是拉斯羅夫……上帝!這都發生了什麽!又有活兒幹了!”
辛雨芽胡思亂想着,突然發現登機已經快15分鍾了,而飛行員還沒有起飛的意思。
(如今的飛機可以自動駕駛,但重要官員和富商的飛機上,有些還是會配飛行員,以便緊急情況人工接管。法律層面而言,人類飛行員是一個可選項。)
“怎麽回事?快起飛!我回芝加哥是有急事公幹!你當我是急着休年假麽!”辛雨芽忍不住訓斥了自己的飛行員一句。
她本來是要休年假,跟妹妹一起過春節的。不過這一次的突發事件,讓她有了同時兼顧事業的動機,以辛雨芽這種過勞死的性格,肯定得公私兩便。
作爲特别搜查部的處長,她手頭的信息都是傳遞得非常快的。拉斯羅夫教授的項目,一直是她負責政治審查,對方有麽有問題,她必須第一時間關心。
“頭兒,剛才是拉爾森部長越過您直接指示的,他不讓飛,要我等等。”飛行員畢恭畢敬地解釋了一句,“我看您好像很累的樣子,一登機就在閉目養神,才沒打擾您。”
辛雨芽聽了,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她又在機艙裏焦躁地來回踱了幾分鍾,覺得等也不是辦法,就主動撥通了自己的部長。
她的直屬領導,是弗裏德曼司長,直接找拉爾森部長那就算是越級上報了。不過辛雨芽向來是對事不對人,性情比較雷厲風行而又潑辣,沒少幹越級上報的事情。
何況,特别搜查部裏縣處級以上那麽多死氣沉沉的油膩中年男,就她一個是24歲的美貌禦姐。
隻要她是爲了工作,禮數和程序上稍微逾越一些,大叔們都是很能原諒她的。
電話接通後,辛雨芽醞釀了一下語氣,解釋道:“部長先生,非常抱歉打擾您,我辛雨芽。我覺得昨晚波士頓的事件,和芝大的拉斯羅夫教授可能有關聯,我很想盡快趕去芝加哥弄清真相,并不是爲了提前休假……”
“我知道,你不是偷懶的人。”電話另一頭,一個沉穩的老男人聲音回傳,正是拉爾森部長,“欲速則不達,我也正好有關于這個案子的事情要交代你,你還是中午再起飛吧,先來一趟我辦公室。”
辛雨芽這才作罷,讓飛行員把飛機滑回機庫,然後自己驅車回到市區,直奔特搜部總部大樓。
那是一幢位于金門大橋附近的摩天大樓,60多層,将近300米,地下還有50米深。
供特别搜查部總部2000多名工作人員使用,包括爲數衆多的武裝人員和安保勤務人員,所以非常寬敞。
光各方面的情報分析師,就有幾百人。
部裏一共七八個司,幾十個處,基本上每個處至少分到一層辦公樓。
這是美國監控世界的心髒,專門負責打擊那些反抗強制互聯的勢力。
辛雨芽走進特别通道電梯,用自己的ID自動刷了信号,然後摁了去66樓的部長辦公室。
66樓是供拉爾森部長一個人使用的,下面的64~65層則是其他副部長們分享。
部長頭頂上還有兩層,不過平時并沒有人,隻是存放一些技術設備。
比如備用的衛星接收天線、各種抗EMP電磁脈沖的備份裝備,還有無論多惡劣環境都能起飛的垂直起降逃生機,乃至相控陣雷達和防空導彈發射陣地。
可以說,就算核爆的電磁沖擊來了,這裏的人都能來得及逃亡轉移。
如果不想選擇坐飛機離開的話,拉爾森部長的辦公室裏還有一條直達底層的電梯。可以以每秒50米的最高速度、在10秒鍾之内下墜到防核爆的地下50米秘密基地裏。(當然,在最後段電梯要急減速,如果50米直接落地就摔死了。)
沒有這麽嚴密的防守,怎麽好意思說美國能通過這裏、監控整個資本注意世界呢。
辛雨芽乘坐的高速電梯,也隻花了20秒鍾,就來到了66樓。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擺,對着不鏽鋼電梯牆确認沒有失儀之處,坦然邁進了部長辦公室。
并不需要通報,因爲當她進電梯、申請停靠到第66層時,部長就已經知道了。如果沒有被許可的話,電梯根本不可能到得了這一層。
“部長先生,您找我?”
辛雨芽一進門,看到拉爾森部長側坐在沙發上,而不是像平時那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
而他旁邊、沙發打橫的那個正座上,還坐着一個老人,拉爾森似乎正在畢恭畢敬地向對方彙報。從辛雨芽進門的角度,看不到對方的臉。
“辛,你來了,快過來。”拉爾森起身,下意識就掖了一下因爲窩坐在沙發上而皺起來的領帶,顯得很拘束,“關于芝加哥那邊的事情,總統先生有最高指示。”
“總統先生!沒想到居然驚動了您!”辛雨芽連忙碎步奔過去問候,低着頭沒敢直視對方。
沙發上那個穿着輕松休閑的老頭兒,正是美國總統,牛克.蒙紮克,一個長着鷹隼一樣高梁大鼻的猶太人。
總統先生去年剛剛過了60大壽,正是一個政治家最年富力強的歲數。
隻見他一身天然純棉的便服,連領子都沒有。
不過,别看款式樸素,誰都知道總統先生的衣服,那是每一束原料棉纖維都手工篩撚的。
一個人的氣場,并不需要靠衣裝來襯托。
“不用拘謹,擡起頭來。專業的人辦專業的事麽,這點信任還是有的,我隻是來觀摩一下。”牛克.蒙紮克用一種久居上位者的氣度,雍容自然地吩咐,“你叫辛雨芽對吧?我有點兒印象。”
“是的總統先生,很榮幸您能記得我。”辛雨芽微微颔首,把下巴稍微壓低一些,讓眼光稍稍向上斜,恭敬地看着蒙紮克。
她知道,總統先生雖然也是心防會員LV15的,但是跟其他LV15還不一樣,多了一點定制特權。
比如,蒙紮克的AR眼鏡,在采集了交談對象的表情、語氣後,是直連到一個專門加密的表情語氣測謊數據庫上的,而且其背後的大數據庫全面度和算法準确率,也是全球最高的。
所以理論上,沒什麽人能在蒙紮克總統面前說謊。
這也解答了當年周克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一個疑問:既然如今的大數據測謊這麽牛逼,爲什麽總統先生不讓執法部門的人,都配備上直連測謊數據庫的定制版AR眼鏡呢?
如果有這個功能,當初周克第一次找武妙做手術、導緻武妙被FBI的人盤查“爲什麽無故斷線了一個多小時”時,武妙的謊言不就直接穿幫了?
何必非要把高精尖的測謊儀,都鎖在FBI和特别搜查部的專門審訊室裏呢?随時随地對人民測謊不好嗎?
那樣說不定都沒後續那麽多抵抗組織了。
但深入接觸這個世界後,周克等人才明白:正如一個政權最大的威脅,從來都不是人民,而是軍閥和将領。
看看宋明兩朝如何甯可自廢武功、也要瘋狂壓制武将,就可見端倪了。
當一種制度快走到其曆史末日的時候,對統治階級内部爪牙的監控,會遠遠重要于對平頭百姓。(宋明也算是中式封建走到内耗高峰了)
如果FBI普通探員們都能随時随地測謊,那他們的領導怎麽辦?還敢在下屬面前說謊嗎?豈不是有可能被以卑測尊?
如果特地再設置一個權限,改爲“當你的AR眼鏡攝像頭看向比你心防會員等級高的人時,無法啓動測謊”,那不是反而多此一舉,讓鷹犬爪牙們感受到了自己是如何地不被信任?
自古君疑臣則死,臣疑君則反。
所以,與其人爲制造更多猜忌,讓探員和警察們對統治階級離心離德。還不如把那些有可能以卑犯尊的功能都去掉。真有可疑者需要被測謊,逮到專門機構的審訊室裏、再動用權限好了。
這就是蒙紮克總統當初如此設置的精髓思考。誰讓他是地球上第二重視小白鼠們“用戶體驗”的人呢,每一個心理暗示細節都想到了。(全球最重視“用戶體驗”的老陰哔在大明)
雖然沒有任何人公開說過,但辛雨芽能混到這麽高位置,好歹還是能揣摩出對方的帝王心術的。
蒙紮克總統的城府之深,可謂是資本注意世界罕有其匹。
沒有人能在他面前輕松自然地說話。
“你本來是打算去芝加哥跟家人過春節的吧?我家也過春節。晚兩天再走吧,等到除夕。呐,這個紅包送給你。”
辛雨芽内心在胡思亂想着,反而還是總統先生先開口了,而且聽起來很是不着邊際。
特地找她來,就是發個春節紅包?
雖然,辛雨芽知道,總統的夫人就是華裔,女兒們是混血,所以總統家是一貫要過春節的。
辛雨芽不知該如何應對,揣測着說:“總統先生,這邊沒我什麽事兒了。我也不是臨時想要提前回去的,本來年休假就是從今天開始請……”
她說的全部是實話。
蒙紮克也知道。
不過蒙紮克還是職業習慣地盯着對方的眼神看了幾秒。
“我知道,”他已經習慣了等AR眼鏡中跳出那句“真話”的提示之後,再接話了,“但是,哪怕你本來決定今天走,現在也給我改成除夕當天再走——我不希望某些人覺得,我們在懷疑他,你懂麽?”
辛雨芽松了口氣,秒懂:“明白,我不會讓任何人覺得,我在調查他。”
“Enjoy-your-holiday。”蒙紮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