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2044年,人類世界所謂的人工智能,都是以2006年多倫多大學傑夫辛頓教授奠基的“深度學習”算法思想演化出來的。
這是嚴肅、真實的世界。
不是傻哔網絡小說賣弄的無厘頭黑科技。
而隻要是基于深度學習這條技術路線發展出來的人工智能,在根子上都有一個無法回避的弱點,那就是隻能解決單一目标問題——注意,這裏說的是單一目标,而不是單一任務。
讓機器人處理多個任務,這是可以的。
但要在執行一個任務時,設定多個目标,或者說多個價值觀,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隻要人工智能還是在深度學習的基石上往下發展,而沒有徹底從根子上另起爐竈,找到一條全新的技術路線,那麽這個問題就是無解。
比如2016年的阿爾法狗,當年轟動一時,連屁人工智能都不懂的小白,也能扯幾句,覺得似乎人工智能統治人類就在眼前了。
但是,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阿爾法狗最大的弱點在于,人類隻能給它下一個終極目标:那就是把圍棋下赢。
圍繞這個終極目标,阿爾法狗可以學習百萬千萬上億盤棋,而且學習速度快到它一夜之間的進步量,就能超過人類棋手不吃不喝不睡連續苦下三千年。從而最終達到世界第一(當然後面還有更多改進版智能)
但是,人類不可能做到,同時讓阿爾法狗兼顧“把棋下赢”和“把棋下得漂亮”或者說“把棋下得有藝術感、戲劇性”。
這是一切基于深度學習的人工智能,無論發展多少年都做不到的。
給他兩個“學習”和“努力”的方向,隻會導緻人工智能邏輯混亂,最後自己燒掉。
所以,即使人工智能出現後,純粹隻有“努力”這種品質的人類,很快像垃圾一樣被淘汰掉。
但剩下的人類,依然有存在價值——他們的價值,就在于他們有不同的價值觀,他們做每一件事情時,需要在多個價值之間權衡取舍。
就像人類政治家,永遠不能說“我可以爲了自由不惜一切代價,哪怕徹底犧牲掉秩序和公平、正義”,也永遠不能反過來說“我可以爲了秩序,徹底犧牲一切自由、公平”。
即使牛克.蒙紮克已經把整個美國的人民腦後都插上了人格芯片,他依然不敢說“爲了秩序這個價值,我可以徹底消滅自由這個價值”。
這就是人和人工智能最後的區别,也是人類最後的優越性。
人類知道怎麽在沒有明确目标、唯一價值觀的情況下,繼續摸索、前行、發展。
……
這番道理,能考上芝大的學生,不敢說都知道。但那一小撮眼界開闊的經濟系尖子生,多半是知道的。
然而周克并不是經濟系的,他是微電子專業的。而且剛開學才半個多學期,有這麽廣度和深入的見識,确實已經不凡。
而更難能可貴的是,周克在最後,還特别點破了上述基礎理論,在投資領域的具體影響:
金融投資市場,如今在人工智能過度應用的現狀下,其實面臨的最大問題,也是由此發展而來的:人工智能對于可以估算的價值尺度範圍内的因素,反應實在太過激了,擁堵慘烈。
而其他傳統被認爲不需要考量的價值尺度,也随着價值多元化的事實存在,變得越來越脆弱。
說到這個尺度,雖然看在拉斯羅夫教授眼中,還是太稚嫩、沖動。但畢竟是個可造之才。
“班吉爾教授,他是你專業的吧,平時表現怎麽樣?”拉斯羅夫稍一權衡,便詢問了一直跟他在讨論正事兒的班吉爾教授。
班吉爾教授是芝大電子領域的學術權威,周克最近跟他混了幾次臉熟,不過他精力有限,顯然不可能記清周克的具體表現。
此刻爲了慎重,他當面喊來了自己的得意門生、如今還在當講師的嚴謹。
“他是你們班上的吧,這學生表現如何?”班吉爾教授當面問道。
嚴謹受寵若驚地先對拉斯羅夫問了好,然後很仗義地直言相告:“周克一直是44屆電子系成績第一,我的課上表現尤其好。而且經常有很創見的想法,又踏實,知道怎麽把想法落地。”
拉斯羅夫教授何等老奸巨猾,聽到這一步,已經知道如何決策了。
他也不會傻到問辛雨真和周克是不是密友——這種問題問了也不會得到正确答案的,所以靠自己觀察就行了。
反正,隻是在項目組裏加個實習生而已。隻要基本靠譜,就能賣個人情,爲什麽不呢?
“明天來研究所,有人會跟你聊的,直接報名字就行。”拉斯羅夫教授輕描淡寫的一個表态,就決定了周克的命運。
“謝謝,我會努力的。”周克裝作很恭順的樣子,打入了敵人内部。
周邊其他幾個遠遠觀察的本科生,幾乎是一瞬間對周克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卧槽!那家夥究竟跟拉斯羅夫教授說了些什麽?怎麽就像是成交了?”
“說不定也是什麽肮髒的交易……肯定是拉斯羅夫教授的項目太敏感,怕被特别搜查部404掉,所以賣好呢。”
當然,這兩段吐槽,也就第一段是用語言表達出來的。第二段麽,就隻能存在心裏腹诽了。
場内這些本科生,除了周克和辛雨真,基本上沒有心防會員LV10以上的。他們可沒有偶爾說話不被人錄音的特權,誰敢公然吐槽權威教授呢。
……
周克本來并沒有思想準備,所以對于拉斯羅夫教授主導的新項目,究竟要幹些什麽,也不是很了解。
說到底,他隻是機緣巧合,被辛雨真拉來的。(雖然他自己也很想有這樣的機會,但機會顯然來得超過了他的準備速度)
“能聊聊項目大緻的目标麽?難道是要對目前的人格芯片體系,進行大規模的魔改?才需要由芝大經濟學泰鬥主導、那麽多微電子和神經科學權威專家跨圈聯合實施。”
周克壓低聲音,如是問辛雨真。
辛雨真當然不會對他有所隐瞞,反正周克剛才都被拉進項目組了,辛雨真正爲他高興呢。所以凡是有掃盲需要的,妹子都是有問必答。
“聽說是總統先生在一次接見拉斯羅夫教授等專家的時候,提到了一個課題,認爲目前的社會裝逼經濟結構依然太過于扁平化了,交易資金流動過于倒T型。
裝逼經濟帶來的流動性,過于向頭部和底層集中,中産階級被徹底掏空了,希望教授們拿出可能的優化方案來。然後,拉斯羅夫教授就提出了一個模型,但目前還沒經過技術方面的驗證,不知道到底電子上和生物學上能不能實現。”
這一次,差點兒輪到周克聽得雲裏霧裏了。
他花了好久,在辛雨真的詳細解說下,終于弄明白了這個課題要解決的是什麽問題:
衆所周知,裝逼經濟如今主要是靠有錢人炫耀裝逼,比如撒狗糧和炫富,而窮人則頂禮膜拜喊666,付出尊嚴值,換取一些錢。
但是,因爲互聯網的扁平化效應,這種交易的絕大多數金額,還是在富人和底層之間完成的——比如一個土豪,在直播間裏公然艹了一個知名女主播,收獲了幾十萬個該女主播的屌死男粉的心靈暴擊。
然後土豪草完被系統強制打賞了幾十萬,分給女主播一小部分,再扣掉點平台中介費,然後剩下的就分給那幾十萬被暴擊了心靈的屌死。
因爲這種裝逼平台渠道,能夠被更多的底層看到、更能滿足土豪顯擺時被人圍觀羨慕的顯擺欲,所以這種平台的交易額,遠遠高于現實生活中一對一面對面的裝逼——
别看周克在酒吧、遊戲廳裏打過幾次工,靠被人撒狗糧或者當遊戲裏的人肉沙包殺,來賺點小錢。但其實周克使用的賺錢模式,是要跟他明顯畸高的心防會員等級、以及他特殊的人格芯片可開挂性,相結合起來,才能做到的。
那些沒開挂的中産階級普通人,不可能複制周克這麽高效的“面對面受辱賺錢大法”。
在多數土豪眼裏,他被十個窮逼崇拜,和被兩個中産階級崇拜,明顯快感還是前者更高——因爲他沒那麽多時間,去分别面前那十個跪在那兒喊666的人,到底有多少身價斤兩。
對于大多數土豪來說,那都隻是一個人數數字而已。
“所以,拉斯羅夫教授希望營造一個改進版的人格芯片機制。通過神經科學和認知技術的優化,讓富人可以用更少的注意力,就注意到那些崇拜他的人的身價,把富豪的快感更進一步地榨幹,讓他們掏更多的錢買單。
同時,也要讓跪在那兒的人,更好的分出三六九等,增加中産階級規模,做到‘奴才和奴才也是有高低貴賤的’這樣優化的社會結構。避免現在這種‘除了統治階級,剩下的全部是清一色無差别奴才’的不良現狀。”
聽完這最後一句課題設想,周克簡直驚呆了。
他發現,幾十年前那種“兩個經濟學家,A花100萬美元讓B吃了一泡S,然後B又花了100萬美元逼A也吃一泡。所以兩個經濟學家各吃了一泡S,就制造出了200萬美元GDP”的笑話,跟拉斯羅夫教授一比,那簡直就是小兒科弱智低能兒啊!
真正的大佬,都是在社會财富流動性失衡後,哪怕魔改人類的大腦,都要幫總統把新的流動性增長點給刺激出來的。
“科技發展到這一步,人類到底還有沒有必要創造财富?說好的創造财富,怎麽都變成定義财富了?”周克内心,升起一股無比的嫌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