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賺了錢,但我真的還是有點爲你後怕——維根斯坦家畢竟是曼哈頓的大銀行家,我雖然挺讨厭他的,但就事論事,他說的肯定也不無道理。”
辛雨真等維根斯坦被氣走後,中肯地對周克如是說。
看得出來,她是全心全意爲周克着相,并不因好惡而影響自己對學術和事實的判斷。
這就是跟女學霸柏拉圖的壞處吧,有些時候顯得太過于冰冷客觀。
周克不能說自己借助了“黑天鵝”,隻能是從其他角度爲自己的笃定和必勝找借口。
幸好,他盤算這個問題已經盤算了很久——從兩個月前開始布局時,周克就已經想過了,一旦自己真的大賺,并且被人關注到了,該怎麽解釋。
所以,他可以以有心算無心。
隻聽周克假裝是忽有所感、實則深思熟慮地安利道:“我真不覺得我的大賺是運氣,我認爲這肯定是必然。之所以這麽笃定,是因爲我仔細觀察了市場:
現在這個時代,敢進入垃圾債市場的投資人,幾乎都是機構,都借助了強大的人工智能算法和自動高頻交易。散戶的話,倒退三十年或許還敢入市玩玩垃圾債,但是被算法支持的機構當韭菜狂割了多年後,從20年前起,人類韭菜就漸漸變少,現在更是幾乎沒有了。
而一個100%由人工智能助手介入的金融市場,必然會對黑天鵝産生過激的瞬間反應,造成劇烈波動。而我如果隻是适度借助算法和自動高頻交易、但是依然把決策權握在人類手上,當然可以在這種過激震蕩的瞬間峰谷之間牟利。”
辛雨真是經濟系的,不過周克這番話她依然隻聽懂了大半——誰讓周克本來就是在牽強附會,強詞奪理呢。
但周克舉的證據本身,至少都是真的。瑕疵隻是在于推導的過程,也就是“這些事實證據,能不能導出後面的結論”。
……
“對人工智能自動交易的反思,其實從2014年就開始了,那是整整30年前。此前一年的年底,美聯儲宣布第二輪QE(貨币量化寬松政策)的時候,紐約的交易所,在政策發布後7毫秒,産生了高頻的自動交易,迅速對市場做出了反應,也造成了行情的劇烈震蕩。
不過,後來經過聯邦調查局的複盤,發現芝加哥交易所的最早一筆高頻自動交易,發生得比紐約還早了5毫秒——也就是在美聯儲宣布新政後2毫秒,就做出了反應。
最初,芝加哥交易所方面的解釋,是他們采用了比紐交所更強的硬件、和處理速度更快更效率的人工智能自動算法。但是後來的深入調查顯示,這顯然是芝交所的戲精過度、導緻了穿幫。
因爲,美聯儲的新QE政策是在紐約宣布的,即使同期使用網絡瞬間傳輸,信号也得考慮網絡PING值問題。哪怕一切網絡擁堵卡頓都不存在,假設新聞是用光速從紐約傳播到了芝加哥——光速大約是每秒30萬公裏,而芝加哥到紐約的距離,大約是1200公裏,也就是需要四毫秒,或者說千分之四秒,光和電才能從紐約傳到芝加哥。
芝加哥人卻隻用了2毫秒就對行情做出了反應,這不是提前有人洩密、導緻内幕交易,又會是什麽?後來的聯邦處理結果,你是學經濟的,相信不用我給你科普。
這個案例本身,大家隻是拿來抨擊内幕交易,但我看出的,是這個時代越來越激烈的‘過頻反應’。大家都用了人工智能自動判斷交易,所以大家反應都太快了,快到最後,隻要出現預料之外的黑天鵝,振幅過大的擁塞就必然會出現——
而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黑天鵝的尺寸不用太大,隻要是一點微小的黑天鵝,也會因爲‘聰明人太多’,而被放大成災難性的大天鵝。
就像這一次,蘋果某個研發基地出現意外事故、導緻了一些研發資料損失、有可能引起蘋果搬遷、減少本社區就業崗位和高級人才/優渥租客密度——本來這隻是多小的一個利空消息?
但所有持有這塊房地産垃圾債的炒家、就都通過其人工智能算法瞬間抛售,導緻瞬間振幅遠遠超過實際損失預期的三四倍之多。這不是算法自動交易的原罪,又是什麽呢?這時候,隻要有一個不借助自動判定交易的個人投資者,敢賭‘一兩年内肯定會發生這麽一波微小的黑天鵝事件’,他就有可能獲利——
并不是我需要賭到多大的黑天鵝,而是算法這個幫兇,讓天鵝的尺寸可以比過去小很多,連一根鳥毛都能構成人工判斷時代的黑天鵝了。”
周克洋洋灑灑地把他的解釋,高談闊論地說完,辛雨真已經徹底折服了。
“你去微電子系真是埋沒人才,當初要不是你的社會注意傾向不方便表達,真該讓你來經濟系、研究怎麽拯救資本主義的。”辛雨真由衷地贊歎道。
雖然周克的理論還有一些瑕疵,但已經不重要了。
投資理論領域,最講究的還是你有沒有實際獲利。隻要你投資準了,并且可以大緻像模像樣地解釋清楚你自以爲爲什麽赢,别人就得服你。
就像那些股評家,口才再好,再是天花亂墜,要是推薦的股票都不能讓股民賺錢,還會有屁的信徒?
至于不服的人,在勝利者面前也隻能先憋着,除非等這個勝利者下次失手了,再來打臉。
當然,如果勝利者本身口才實在太爛,以至于報了答案給他、讓他倒果爲因證,他都無法說出個過程來,那還是會在大賺的情況下被人DISS打臉的。
但周克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他跟辛雨真站在吧台角落高談闊論的過程,也因此吸引了一大票看客。
經濟學家們,本來就是世界上最不要臉的一群人,無論給他們什麽結果,他們都能證明出來。
所以,稍微了解了一下周克剛才的戰績,那些人紛紛開始各抒己見,表達“爲什麽我也早就知道按照這個年輕人的投資理念,這麽幹肯定會賺”。
就像那些股評家們,在看到任何一支股票大漲之後,都能說出這隻股票之所以活該暴漲的理由。
維根斯坦本來看到周克在那兒嘩衆取寵,還有點不忿,想迂回回來打打臉,然而那些師兄和教授們的附和,讓他很快臉色灰敗,頹然而退。
雖然那些師兄和教授,本意并不是幫周克說話,而是通過附和與解釋周克,來顯擺他們自己的解釋力——經濟學家們,最喜歡解釋的就是導緻投資市場波動的時事熱點。
因爲隻有剛剛發生的時事熱點,才能确保誰都不是提前做好功課準備的,這時候顯擺的才是随機應變的能力。蘋果公司研發基地出現的事故、導緻本市房地産垃圾債市場産生聯動波動。這麽新的投資分析案例,而且屬于比較罕見的事件,他們怎麽能不趁機發表一下高談闊論呢。
周克成功地讓自己和那些人之間,暫時有了共同立場的利益。
“英翠絲汀。”
終于,這邊的讨論,引來了幾個從氣場上看就頗有威望的老人。
聽到這聲“英翠絲汀”,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拉斯羅夫教授!”
“班吉爾教授!”
一堆經濟學者,看到諾貝爾獎得主親自走了過來,紛紛肅然靜默。
周克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拉斯羅夫教授。
對方是一個年近七旬、皮膚看起來有很多白化斑的衰弱老朽,頭發也是地中海型秃頂。但是渾身的衣裝顯得非常肅穆,舉手投足就有一股堅定的力量。
“酒會快開始了,大家自便吧,不要在乎我——我跟這位年輕人私下聊幾句。”拉斯羅夫教授語氣非常緩慢而輕柔地說,不過他的話效果非常明顯,剛才圍在那兒的人,一下子就全部散了。
“真是狗S運,剛好趕上今天這種日子,又是拿芝加哥的投資時事賺了一小筆,就逮到在拉斯羅夫教授面前露臉的機會了!唉,我甯可少賺那300萬美金,哦不,是倒貼300萬美金,換一個在教授面前顯示才華的機會……”一小撮博士生和年輕講師,紛紛在内心懊悔,又忍不住羨慕周克。
辛雨真見狀,本來也想低調地退到一邊。不過拉斯羅夫教授卻是叫住了她。
“辛小姐,你是他朋友吧?那就不用回避了。”拉斯羅夫教授顯然是人精,雖然拿過諾貝爾獎,但依然知道混經濟系的人,最重要的還是政府關系。
誰讓芝大有悠久的輸出顔色歌命和休克療法優良傳統呢。這裏的經濟學家,都是最緊跟美國政府主旋律的。
拉斯羅夫穩住辛雨真之後,才仔細打量了周克幾眼,用并不居高臨下的語氣,沉穩地問:“你是班吉爾教授的學生對吧?對于人工智能在投資領域的未來發展,你似乎很不看好?不要拘束,随便說說你的看法吧。”
“談不上看法,不過确實是不看好——從‘深度學習’誕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這個時代的人工智能,永遠無法解決多目标處理的問題。而投資界經過多年的血腥博弈,發展到今天,單一目标的權衡,已經走到頭了。未來經濟必然會有越來越嚴重的多目标權衡傾向,這是機器搞不定的,必須讓人類親自回來抓主要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