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I是在戴斯蒙德院長死後第三天,才找到的屍體。
不過醫院裏的暗流湧動,比這更早就出現了。
這些年來,戴斯蒙德院長從來沒有無緣無故消失過。
他或許會出差、請假,但他的秘書肯定會知道。
他沒來的第一天,人們隻是詫異。
第二天,就轉化爲不安和恐懼。
尤其是有幾個醫生,經曆過當年盧卡斯院士被出賣的“大QING洗”事件,還以爲又是一次類似的運動要爆發了。
第三天,FBI的人終于趕來了醫院,宣布進入警戒狀态,所有人不得離開醫院。
醫院被暫時停運48小時,待初步審核後,再把沒有嫌疑的人先放回來開業。
幸好這是一家科研型的醫院,臨床壓力本來就不大,倒也沒引起多少波動。
而這個年代的人看病,都是網上先預約、排好号子的。官方隻要把這家醫院的預約通道關閉掉,讓人民自動跳轉到别的醫院就好。
……
當天晚上,FBI辦公大樓。
一間用單向透明玻璃圍起來的談話室裏。
6000K冷白色溫的OLED燈帶,通過鋪滿天花的柔性側向導光闆,把整個房間烘托出一股嚴肅而又冰冰有禮的氛圍。(你沒看錯,就是這個冰。)
“武妙小姐,請問你還記得六天前、也就是5月21号,晚上下班時你都幹了些什麽?”艾登隊長把玩着手中的電子屏文檔,用生硬的語氣親自訊問。
武妙坐在他對面,同樣沒什麽表情。
這間房是給證人用的,而不是嫌疑人,所以待遇比較好。探員們也不得不保持客氣的姿态,免得查不出問題後,反而被投訴。
“那天下班我直接回家了啊,什麽都沒幹。再說你們不是有監控嗎,那天我連AR眼鏡都沒摘過,你們直接讀曆史記錄不就好了!幹嘛問我!”武妙答得很利索,帶着科研人員慣有的脾氣。
“呃,那我換個問法——下班前你跟戴斯蒙德進了保密室,獨處了15分鍾。我感興趣的是,你們在裏面說了些什麽,如果你不想惹上麻煩和嫌疑,最好全部如實相告!”
艾登隊長問出這個問題後,期待地盯着武妙的雙眼,試圖捕捉對方的表情。
他背後的牆壁上,也有一個探頭在捕捉數據,以供算法分析。
顯然,他希望用這個猝不及防的隐私問題,讓對方露出些破綻。
然而,武妙想都沒想:“當時我對他進行了一些道德上的譴責。”
這下輪到艾登隊長自己猝不及防了。
他沒想到會是如此直白的答案。
她不想掩飾自己和戴斯蒙德的恩怨麽?
表情測謊AI,也沒有發現任何破綻。
因爲武妙這句話,本來就是大實話——她确實譴責了。
艾登輕咳了一聲:“呃……爲什麽?根據你約他時的通話記錄,你們要聊的是實驗成果分析。難道你當時在電話裏說謊了?”
“我那天确實有成果,不過,我隻是拿成果作爲約談的借口而已——我想你們不會對具體醫學細節感興趣的。一言以蔽之,當時我隻是得知他即将升級到心防會員LV13,所以有些義憤填膺……”
“爲什麽義憤填膺?”艾登緊逼着問,覺得自己逮住了什麽。
武妙心安理得地說:“因爲我内心一直把已故的盧卡斯院士當做恩師來看待,我看不起那些賣師求榮的人!哪怕盧卡斯院士确實犯了錯,或許該被法律懲戒。
但國家也不該因此封賞品行敗壞者!你知道我是亞裔,我們的文化傳承,最看不起欺師滅祖的人。”
艾登覺得有點道理,繼續問:“那你又是如何威脅他的?如果隻是譴責,不能光天化日下譴責嗎?爲什麽進保密室?你具體說了什麽,才逼得他铤而走險?”
“铤而走險?走什麽險?”武妙本能地一愣。
她是真的不知道戴斯蒙德到底怎麽铤而走險了,也不知道周克究竟如何對付他的。
周克完全沒有告訴她全盤計劃,隻是把武妙當成了一顆棋子。
但武妙知道,周克這也是在保護她。
她有可能受到表情測謊,也有可能被藥物。所以她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看來她真的不知道戴斯蒙德做了什麽……”得到表情測謊AI反饋的結論後,艾登如是揣測,“那就别管铤而走險了,你就把你們的對話重複一遍。”
武妙故作回憶的樣子:“我此前一直覺得戴斯蒙德出賣院士的動機很不正常,肯定是想獨吞院士當年的某些科研遺産,可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麽。
這次見他升官了,就想訛詐他一下,看會不會露出破綻。好讓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向你們舉報他。誰知,他什麽破綻都沒流露,居然自己就……”
艾登隊長反複訊問了不少細節,最終也沒有發現破綻。
隻能拿出最後的殺手锏了。
他拿過一份文件,擺在武妙面前:“這樣吧,爲了你的清白,願意簽這份同意書麽?”
武妙掃了一眼,是同意注射某種輕度緻幻劑的同意書,條款大緻是“自願自證清白”。
武妙并不是嫌疑人,她隻是證人,按說這麽做毫無疑問是違背了美國司法體系的。
如果她拒絕簽字,FBI的人是不能逼她的,隻能讓權限更高的特别搜查部來處理。
不過,也正是因爲她隻是證人,所以FBI這份文件上提到的針劑,藥效和傷害都比較低,也沒有後遺毒副作用。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字簽了。
如果把特搜部的人引到邁阿密,下場肯定會更慘。
還是給FBI一個程序正義的面子吧。
艾登隊長看她簽了字,内心的相信傾向又多了幾分。
“或許真是私人恩怨導緻的訛詐吧……”
一個FBI的法醫走了進來,開始準備藥劑。
武妙深吸了一口氣。
現在她隻能指望自己接受的神經科學訓練,以及她當年注射過的反緻幻抗性藥劑了。(那種藥劑,還是盧卡斯院士晚年的成果,戴斯蒙德都沒有)
作爲頂級神經科學家的門生,武妙兼修過心理學博士和神經學博士。也知道如何進行心理暗示訓練,以對抗輕度緻幻劑。
早在2010年代,神經科學家們就發現,人類是會根據暗示和複盤,來修改自己的記憶的——很多人在描述關乎自己利益的陳年往事時,往往跟别人說的次數越多,那麽事件裏面他本人的責任和歸咎就會越輕。
比如一個車禍受害者,在與人聊了100次車禍時的情況後,他也多半會描述成“我當時什麽交通規則都沒有違反,100%責任都該歸肇事司機”。
這是人類心理保護的暗示本能。
通俗的翻譯一下,就是某些問題上,如果你能把自己訓練得跟馬雲一樣,說的謊自己都信了,深信不疑那種。
那即使你進入了幻覺、催眠狀态,你依然會把謊言當真話說出來。
……
“妙姐果然厲害,挺過去了呢。這次真是多虧了她。”
數小時後,安全屋裏。
當莫娜放下監聽耳機的那一刻,她終于松了口氣。
如前所述,在邁阿密這一畝三分地上,當年海康威視留下的伏字,可謂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FBI辦公樓,簡直就像是莫娜家的廁所,想監聽就監聽。
武妙被艾登隊長審訊的過程,自然也是稍後就流露了出來。
雖然不是“現場直播”,而是稍稍費了點兒時間差,才讓他們了解到事情惡化的程度與範圍。
周克比莫娜謹慎一些,他斟酌着問:“真的沒有招來特搜部麽?這可是一個即将升到LV13的人,還是曾經爲統治者立過功的。就這麽死了,FBI分局的人能壓得住?”
莫娜聳聳肩,把屏幕翻到一張頁面,指着說:“這是艾登向舊金山彙報的往來函件,我的探頭偷拍到的,上報到了一個叫辛雨芽的特搜部處長那兒。
但對方反應比較冷淡,似乎對戴斯蒙德沒什麽興趣,字裏行間還挺鄙夷其人品的——至少是遠不如當初左宗琅出事兒時候的興趣。”
辛雨芽當然對戴斯蒙德沒什麽興趣。
因爲戴斯蒙德當年根本沒機會接觸到周克事件。他接觸的,都是盧卡斯院士另一些研究方向的機密,主要是“隐身機盒”。
而辛雨芽在特搜部裏,是一個三觀很獨特的存在。
她并不是跟其他人那樣,因爲狂熱信仰和維護“萬物互聯”,才加入這個部門的。
她當年的直接動機,隻是找那些草菅人命的瘋狂科學家和無恥掮客報仇。
所以,從人品上來說,辛雨芽其實也不齒于戴斯蒙德欺師滅祖的行徑。她隻是利用這個小人來對付院士,想撬出周克事件的真相。
如今這個小人死了,看起來還是“死于貪婪”,辛雨芽壓根兒碰都不想碰。
本來麽,這案子如果鬧到特搜部其他高管手上,說不定還會追得更深些。
但誰讓當年戴斯蒙德出賣恩師時、就是落在辛雨芽手上。所以關于他的後續進展,一輩子都歸辛雨芽管了。
這事兒就這麽被擱置了下來。
“是一個名叫辛雨芽的特搜部處長玩忽職守?所以準許了艾登正常結案?這不太符合我們了解到的特搜部一貫行事作風吧。”
周克沉吟着想了一會兒,不過既然是好事,他也不想再生枝節,
“算了,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既然能這樣了斷,我們準備的後手反而可以省了。嗯,辛雨芽這個名字總覺得有點耳熟,到底是誰呢?難道是我原先認識的人……”
他絞盡腦汁想了很久,可惜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