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有這方面的醫學手段,而且這種手術需求量還不小,”對于周克的提問,莫娜肯定地回答,
“因爲腦後芯片的硬件規格,本來就有好幾檔。按蒙紮克規劃的會員等級體系,全世界的人被劃分成‘ASBOOK心防會員’LV1到LV15。給下等人用的芯片,正常情況下隻支持LV1~LV5;中檔芯片是LV6~10。越往上,芯片本身硬件性能和定制差異都會很大,不是升級軟件權限就能突破的。
比如世界最頂層的幾十個人,他們用的LV15芯片就是硬件上完全獨立定制的;那些防斷網的懲罰性殺傷模塊統統不存在,想隐身就隐身,還有肆意監視别人的權限。總的來說,就是心防會員等級越高級的人,在低級的人面前有更多特權。
這種情況下,很多出生卑賤的人,早年可能被植入了下等人芯片,可是他一旦創業成功、或者突然發迹了,要更換上等人芯片,就必須動手術。
不過,所有有這種技術的醫生,以及輔助的醫療設備,都在嚴密的監管之下。每個州隻有極個别定點醫院,才有這方面的特許經營資質和技術。
如果你想綁個醫生、搶一套手術設備,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事情會鬧很大,到時候全城都會被FBI/NSA的天羅地網籠罩。”
“我當然不會這麽傻!這不隻是随便問問麽。”周克否認道。
“你是想幫我吧,我很感謝你,但是,太危險了。”莫娜心懷感激地歎息了一聲,眼神有些閃爍,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欲言又止。
“太危險了?你什麽意思?”周克敏銳地捕捉到了異常。
“沒什麽,就是讓你别動劫醫院的念頭。”莫娜分辨道。
“可是根據這台護理機器人的‘表情識别智能’判斷,你剛才在說謊——或者說隐瞞了什麽。”周克指了指莫娜旁邊那台護理機器人,詐了她一下。
“它還有這功能?好吧,我确實還知道一些别的途徑,但是更危險,所以沒敢說出來。”莫娜倒也光棍,立刻就坦白了。
也怪這個時代的人,對人工智能太過迷信,所以那麽容易被哄。
事實上,“通過深度學習算法,對人臉表情識别大數據進行歸納,從而判斷一個人有沒有說謊”這項技術,早在2017年的時候,谷歌公司就實現了,隻是沒有如今那麽爐火純青。
但周克拿來服侍莫娜的這台護理機器人,并沒有這個功能。他隻是利用信息不對稱,套出了莫娜的真心話。
他趁機繼續盤問:“現在可以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了麽?至于是否太危險,我自己會判斷。”
莫娜确認過周克的眼神,決定實言相告:
“那我就說了。比如,從一年之前,也就是2043年,各國領袖和社交巨頭們,就在全球範圍内組織了幾項針對特定人群的合法殺人/自殺賽事。
作爲吸引大家參賽的誘餌,勝出者就可以得到台一次性自動芯片移植機,并且在匿名狀态下使用,爲自己更換LV10的上等人芯片,并抹去其被移植前的人生履曆,得到一個從良的新身份。于是,有數以萬計的亡命徒,奔着這個彩頭,選擇了自相殘殺。”
“什麽鬼?這還是文明社會麽?”周克頓時聽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打斷,“簡直扯淡!你别想騙我!世上怎麽會有法律鼓勵殺人比賽的!”
“誰騙你了,這背後其實是一筆多赢的買賣,你有點耐心聽我說完!”莫娜居然也來了脾氣,反怼了一句。
“好,我聽你怎麽解釋。”周克對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迷惘了。
莫娜娓娓道來:“你剛才也跟我聊到過,說昨晚逃出來的時候,遇到有人在快抖上直播自殺求關注、求雙擊老鐵666,對吧?
那麽你應該能理解,這世界絕大多數人都不需要爲物質生産而工作,隻需要爲精神上的互相攀比勞心,那麽,他們普遍該多空虛、精神壓力多大。
稍微有點心理和醫學常識的人都知道,物質上越無憂無慮、精神上攀比越重,人就越容易自殺。就像當年彼岸的大明人,經常在網上開玩笑‘真會玩,我終于知道外國人口爲什麽這麽少了’——爲什麽?不就是空虛之後冒險作死的麽。
何況,幾年前曾經發生過厭世人群的情緒被非法采集利用、組織黑天鵝恐怖、制造房價和金融混亂。因此,各國對自殺傾向人群的防控和疏導就更重視了。對那些明顯覺得生命沒有意義、就是想鬧事的家夥,必須給他們一個合法宣洩的途徑。”
聽這麽一說,周克頓時覺得很有道理。
正如四百年前豐臣秀吉結束戰國後,都知道非得給閑下來的武士們找份工作。
比如侵略一下朝鮮,然後是大明——哪怕猴子明知打不過大明,也得打。
因爲那套爲戰國體系而培養出來的十萬武士階級,如果不消耗掉,驟然到了和平年代,他們是會反噬的。
哪怕僅僅是爲了把武士集團這種社會不安定因素殺光,猴子都得跟李舜臣幹一場。
“在絕對互聯、社交尊嚴買賣形成之前,世界各主要資本主義大國培養了幾百萬職業陸軍。這些人在舊時代是有價值的,他們的軍事技能也是有用的。
但是到了絕對互聯之後,世界徹底和平了,他們反而成了社會的最不安定因素。更因爲軍人普遍熱血沖動,一旦常年無所事事、覺得生命沒意義,他們臨死前亂拉墊背的危害也更大。(大明的軍人是有信仰的,不在此列)所以這個名叫‘絕地大逃殺’的合法國際賽事就出現了……”
周克聽得很認真,他一度覺得自己的“震驚值”已經要不夠用了。
一開始,他是不認同莫娜的觀點的。
大國怎麽可能不需要軍人?
哪怕是爲了壓制諸如他這樣的“反互聯革命者”,陸軍都是必須存在下去的。
但随着莫娜把所有話說完,他才融會貫通:軍人還是需要的,但不需要掌握“傳統軍事技能”的舊陸軍。
說到底,軍人階級的普遍淘汰,也是一種“結構性失業”,而不是“絕對性失業”。
舊陸軍從業者把技能樹點歪了,而且現實生活并沒有“重修之書”這種洗點道具,又要防止他們危害社會,所以隻能給點誘餌肉體回爐。
想明白一切後,周克喟然歎息了一會兒。
他知道自己隻是高中畢業,并沒有接受過傳統軍事訓練,要跟那幫兵痞比賽殺人奪寶,目前看來簡直是癡人說夢。
即使将來不得不選擇這條渠道、爲莫娜争取“取出腦後芯片隐身”的機會。那也得從長計議,經過長時間的準備。
暫時看不到奔頭的事兒,就不去多想了。
……
他覺得肚子一陣饑餓感襲來,這才赫然發現兩人聊了很久,不知不覺天都黑了——畢竟他醒來時就已經是下午。
于是周克去廚房弄了點食物。無非還是壓縮餅幹、脫水蔬菜和火腿片泡湯,然後回來陪莫娜用餐。
相比于昨晚的親手喂食,這次他試驗了一下把食物倒進護理機器人的配套托盤裏,然後讓機器人給莫娜喂食——效果看起來還很不錯。
隻要調節到“給癱瘓病人喂食”的模式,機器人的操作速度雖然會降低,但動作則會變得很輕柔,而且一旦傳感到有食物灑出來,還會用另一條機械臂擦拭。
這些東西,都是必須提前考慮好的。
因爲萬一将來周克真的去參賽,把莫娜一個人留在這裏。機器人要是不會喂食,莫娜豈不是要活活渴死。
後續幾天,周克慢慢還會調試讓機器人自己按照預設儲食櫃拿取、沖泡食物,總之要有備無患。
吃完飯後,莫娜提醒他:“有個事兒,我覺得你今晚最好處理幹淨。”
“什麽?”周克反問。
莫娜:“昨晚你丢在碼頭的東西,最好還是找時間帶回來埋了。留在那兒難保将來不被疏浚泊位的人挖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你今天吃飽喝足體力充沛,還有交通工具。”
周克一想,确實是這個道理。
别墅地下車庫裏有各式交通工具,甚至還有外骨骼機甲。跟昨晚赤手空拳的狀态相比,好歹算是彈弓換炮了。把一百多斤重的東西運回來,完全不費力。
何況他還有了莫娜的AR眼鏡,可以避開危險。
“行,那我等後半夜,海邊人少了再動手。”
周克說着,去浴室洗了個澡,然後提前上床養精蓄銳,定了個後半夜的鬧鍾。
……
當鬧鍾把周克再次吵醒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
他稍微收拾一下,去别墅的地下車庫裏轉悠了兩圈,挑了輛2036年産的銀灰色流線型電動摩托——長相大緻跟《女神異聞錄5》裏新島真那輛差不多,不過比那貨多了個可以全車伸縮的座艙擋風外殼。
這個時代的電池儲能密度早已超過化石燃料,陸上交通工具基本上都是電動的了,所以所謂的“摩托”其實就是電瓶車。
“設計極速350公裏,百公裏加速1.8秒,巡航速度下續航600公裏。紅外及雷達制導自動駕駛,可切換手動駕駛,無雲端路況獲取功能,不會規避擁堵路段……”
看了看性能描述,周克很滿意,就是它了。
他不能聯網,所以要的就是離線模式性能好的交通工具。
他就帶上夜視模式的AR眼鏡,然後優哉遊哉地騎回昨晚的海濱公園。
8公裏的路隻花了十分鍾,這還是靜音模式慢慢騎的結果——電瓶車比燒油的摩托車安靜很多,低速下夜裏幾乎不發出聲音,所以很隐蔽。
不過,距離目的地還有至少一公裏時,周克就通過AR眼鏡看到了一些異常。
海岸邊,大緻就是昨晚他推莫娜下水的那個位置,居然停着一艘海岸警備隊的巡邏艇。
這兒并非軍用泊位,而是私家遊艇泊位,斷然沒有停巡邏艇的道理。
周克心中一凜,又調低了摩托的速度,用30分貝以下的超靜音緩緩接近,一邊把AR眼鏡切換到熱成像模式偷偷觀察。
幸好,巡邏艇隻是停在那兒,船上沒有任何人體熱感反應,也沒有任何設備啓動。
“莫非是警察來調查‘投海自殺案’了?因爲沒撈到屍首,所以把穿停這兒,明天繼續?”
周克想了一會兒,隻想到了這種可能性,頓時感到一陣緊迫。
他匆匆忙忙趕到旁邊另一條棧橋,也就是昨晚他把物證包裹最終丢海裏的那個位置——因爲手機上有标記定位,也沒有刻意深埋,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他潛水把綁在袋子上的配重石頭解下,拖着東西遊回岸邊,放上摩托車,然後飛速離開。
一路上有AR眼鏡的幫助,足以遠遠繞開行人、車輛和巡邏隊,有驚無險回到安全屋。
周克把東西洗幹淨藏好,然後去跟莫娜彙報路上的見聞,商量一下對策。
“我去的時候,看到昨晚推你下水那個坐标附近,有一艘海岸警備隊的巡邏艇——難道如今的警察對自殺案這麽興師動衆的麽?找不到屍體就不罷休?我不太了解這方面的行情。”
莫娜聽了,顯然也稍稍有些意外:“不可能吧?我的生死什麽時候這麽值錢了。據我所知,如今自殺案挺多的,投海案的話,按慣例死不見屍就算了。”
“那就是說,海岸警備隊的船有可能是在找别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