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是一輛短軸版鈴木吉姆尼,看上去少說有二十年車齡的樣子,排氣管鏽迹斑斑,仿佛随時都要從車身上掉下來,座椅露出了彈簧,車的主人便在上面加了一層草墊,以免彈簧劃破乘坐者的屁股。
四個人開着這輛破破爛爛的小吉普進了叢林,開車的是向導兒子,而向導本人自從進入雨林區之後,目光便忽然銳利了起來。
他抱着一把老式雷明頓步槍,始終保持站立,腦袋伸出頂棚之外,向四周的叢林裏觀察。
起初還是鋪了砂石的土路,但很快道路就變的泥濘,吉普車行駛速度非常慢,平均每隔三十分鍾,狄五常和魏晨便要下來推車。
遇到更加惡劣情況的時候,裝在吉普車前後的電動絞盤,便能夠發揮作用了,将鋼繩從絞盤中拖拽出來,綁在樹上,然後借助電機的扭力,将吉普車拉出泥濘。
第一個下午,他們用五個小時的時間,隻推進了七十三公裏,當晚住在樹林中,向導讓魏晨和狄五常呆在車上,自己和兒子睡在外面。
他們點了篝火,防止野生動物靠近,又在吉普車的周圍,灑了一些氣味難聞的液體,據說那是某種動物尿液混合了草藥的産物,可以防止毒蛇靠近。
天快亮的時候,狄五常被槍聲驚醒,他慌忙跑出吉普車,卻被向導的兒子一把抓住。
魏晨也爬了起來,問向導爲什麽開槍,向導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他感覺有危險在慢慢靠近,或許是一隻猿類,也或許是一隻狡猾的美洲豹。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向導兒子去開槍的方向查看,帶回來一隻浣熊的屍體。
屍體上爬滿巨大的亞馬遜紅螞蟻,它們正在啃食浣熊的内髒和腦髓,向導那一槍,準确打進了浣熊的脖頸。
第二天下午,道路消失了。
河水沖毀泥濘小道,狄五常他們隻能下車,向導兒子脫光衣服,帶着纜繩遊到對岸,将繩索綁在一顆大樹上,叫狄五常和魏晨抓住繩索遊過去。
狄五常恐懼到了極點,他清楚記得這裏是食人魚的地盤,那些有着鋒利牙齒,身體扁扁的小東西,就隐藏在水中某處。
“不用怕,水流很急,就算有食人魚,它們也會被水沖走,來不及咬咱們的***。”魏晨開玩笑,結果事與願違,狄五常抖得更厲害了。
抱着必死的決心,狄五常閉着眼睛,雙手死死抓住繩索,依靠不斷顫抖的雙腿,艱難走進河裏。
突然~
他的腳踩在一塊河底岩石上,岩石松動,扭到了狄五常的腳裸,他的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沒入河中,隻剩雙手還牢牢抓住繩索。
“小心!”
魏晨和向導同時向他撲去,這時候,狄五常在經過一番掙紮,灌了幾口涼水之後,終于站了起來。
強烈恐懼讓他忘記了一切,抓住繩索,拼命攀爬,終于順利抵達河對岸,隻是在這個過程中,他背後的那隻防水包不見了蹤迹。
“衛星電話,信号彈,急救包,差不多就這些吧。”
魏晨安慰狄五常,而狄五常臉色發白,在叢林中遺失了唯一和外界聯系的衛星電話,這可絕不是一個好消息。
但無論如何,道路還要繼續,四個人重新上路,在渺無人煙的叢林中,又向前走了整整兩天。
夜裏,狄五常和魏晨睡在吊床上,忍受着蚊蟲的叮咬,塞住耳朵,不去聽遠處獸類的嚎叫,而向導和兒子守在附近。
就在狄五常的神經緊張到極點,覺得自己再也無法支撐下去,無比渴望重新回到人類世界的時候,奇迹終于出現了。
他們遇到一群當地土著,土著們背着獵槍和獵物,孩子們在叢林裏撿了許多野果和鳥蛋,成年人則獵到了幾隻大型鳥類,羽毛五顔六色,看起來十分肥美的樣子。
土著并不穿草裙,也不赤身裸體,而是穿着一些城裏人淘汰的破舊衣服,而且他們也并不野蠻,不吃人肉,反而很有禮貌打起了招呼。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用流利中文問狄五常和魏晨,“你們是華夏人還是韓國人?又或者東亞其他國家的人?”
狄五常被驚呆了,魏晨用中文說,“我們是華夏人,你爲什麽會說中文?”
“因爲我的老師是華夏人。”少年說。
随後,他用土語和獵人中的長者交談,看來并非這裏所有人都懂中文,年紀大一些的依舊隻會說些土話。
長者表情慢慢凝重起來,看向魏晨和狄五常的眼神充滿驚喜,嗚哩哇啦的沖那少年講。
少年翻譯道:“既然你們是老師的同鄉,那麽,歡迎你們!”
......
村落建在河邊,規模不大,隻有兩百多号人。
村子裏也有碼頭,但由于這條支流水淺的緣故,稍大些的船隻無法通行,土著們會駕駛一種用整塊木頭挖空制造的獨木舟,小型獨木舟隻能乘坐一人,稍大些的能夠乘坐三四人。
雖然村子遠離文明,但科技依舊進入了當地,他們用太陽能闆制造電力,點亮路燈,做飯用的餐具廚具,也是從城鎮買來的,此外,他們還有一個衛星接收器,以及一台全村人共享的海信牌電視。
除了打獵,村子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是伐木。
找到叢林中的珍稀木材,砍伐後,一頭綁在獨木舟上,一頭綁在木材上,順流而下,賣給鎮子上的木材收購商。
收購商再轉手,賣給住在瑪瑙斯的華夏木材商人,最終這些木材乘坐貨輪,跨越大半個地球,運到華夏,變成售價不菲的家具。
狄五常一路苦苦尋找的溫家兄弟,就住在這個村落裏。
他們在村子邊緣有四間木屋,其中一間是孩子們的教室,另外三間是他們居住和吃飯的地方。
行李雖然丢了一件,但好在最重要的那件還留着,狄五常打開,取出兩瓶茅台,溫家兄弟則讓村民做了一些烤肉。
四個華夏人,在這陌生的國度,荒蠻的雨林中,舉杯共飲,應該也算天下一樁奇聞了吧。
“我還以爲會見到兩個茹毛飲血的華人呢,披着獸皮,沒想到你們在這裏地位還挺高,成了村子的老師,而這個村子也比我們想象中好太多了,連路燈都有。”魏晨喝下一口茅台說道,曆經這趟波折,如今他終于徹底放松了下來。
溫成嶺笑了笑,“都二十一世紀了,真正的荒蠻部落恐怕隻存在電影裏,這地方算是文明前夜階段吧,畢竟巴西當局不比華夏,管理能力有限,河道太淺,大船過不來,又沒有道路,所以才導緻發展緩慢,這些對我國來說都不是問題,但對巴西當局,卻是無法完成的任務。”
溫成峰點了點頭,“嗯,要是有條公路,或者河道能挖深一些的話,這裏可能會變成旅遊景點,畢竟這是亞馬遜地區最深的村子了,再往裏面去,真的就是不毛之地。”
四個人愉快的交流,原來溫家兄弟也知道星辰科技,每次村裏有人去城鎮,都會帶來一些舊報紙,再加上村子裏有衛星電視,這些都可以幫助溫家兄弟了解外界的信息。
人終于找到了,可是該怎麽開口呢?
狄五常悄悄琢磨。
這時候,溫成嶺忽然主動開口說道:“你們來找我,應該是爲了超紫外光刻的事情吧?”
狄五常微微一怔,和魏晨相互對視了一眼,随即點頭說道:“實不相瞞,我這次來巴西,就是希望能邀請兩位回國,目前,全球科技競争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狄五常正要說自己早已經想好的說辭,這時候,溫成嶺打斷了他。
“不用解釋了,冒這麽大的風險,來這麽偏遠的地方,我們能感受到星辰科技的誠意。”溫成嶺說。
他仰起頭,遙望星空,忽然渾身痛苦的抽搐了一下,随即又将頭深深的低下,狄五常看到,此時此刻,他的雙眼布滿血絲。
“那也是一個這樣的夜晚,難得的好天氣,我們在上層甲闆和船長聊天,談着雨林中的金剛鹦鹉,父親和母親在下層甲闆...”
“算了,不講這些了。”溫成嶺擡起頭,露出一絲苦笑,“你們來的剛好,我們距離成功隻剩一步之遙了,明天,去看看這些年來我們研究的成果,等看過之後再談吧。”
夜很靜,在悶熱潮濕的空氣中,狄五常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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