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拍攝的電影總是充滿冷厲的黑色鏡頭和殘酷的主題不同,大衛-芬奇本人說話慢條斯理,就像是個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普通中年男人。
兩人握手問候,大衛-芬奇直接說道:“安德森先生,我非常喜歡貴公司制作的幾部恐怖片,尤其《電鋸驚魂》中的豎鋸,後面還會拍攝續集吧?是不是會對豎鋸的生活和心理進行深挖,徹底發掘角色心理變态的那一面?”
曾經看過大衛-芬奇執導的所有電影,羅南倒也不意外,說道:“這個項目目前是詹姆斯-溫導演在負責,具體内容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大衛-芬奇所說的,确實是電影未來可以發展的方向之一,但第二部續集的聚焦點仍然是殘酷的機關殺人事件本身,而不是挖掘豎鋸的變态心理。
實際上,包括第一部在内,影片對于豎鋸的塑造都是淺嘗辄止。
詹姆斯-溫畢竟不是大衛-芬奇,本身就是個商業屬性非常濃重的導演。
大衛-芬奇摸着稀疏的胡子,說道:“我非常喜歡豎鋸這種帶有反社會類型的角色。”
羅南笑了笑:“所以,才會有《七宗罪》和《搏擊俱樂部》。”
聽到這話,大衛-芬奇不禁笑了起來。
羅南記得非常清楚,大衛-芬奇以前說過一句話——我覺得人都是很變态的,起碼我性格裏有,這是我導演生涯的根基。
從《七宗罪》開始,大衛-芬奇到現在爲止拍攝的電影,着力突出的角色幾乎都有反社會或者變态的一面。
曾經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你喜歡大衛-芬奇,那麽你的性格裏多多少少會有一些“變态”的成分。
那時,羅南還非常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似乎說得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比如他小時候家裏養過一隻小貓咪,羅南超級喜歡它,每次把它抱在懷裏的時候,都會突然冒出想緊緊抱死它的念頭。
這是真的!
恐怕很多人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
但最終,還是理智占了上風,理智壓下了黑暗面。
大衛-芬奇的電影,恰恰是将黑暗面無限擴大。
從某些方面來說,大衛-芬奇擅長拍攝制作傷痕電影。
大衛-芬奇收起笑容,拍了下旁邊的劇本,說道:“我喜歡反應人性和社會黑暗面的故事,我喜歡這個劇本,以及……劇本中的女主角!”
羅南接話道:“我們可以合作這個項目。”
大衛-芬奇短暫沉默,羅南也不開口,安靜的等待大衛-芬奇做出決定。
這是一個标準的黑色項目,既要打造影片的黑色風格,又要兼顧商業價值,羅南暫時找不到比大衛-芬奇更爲合适的導演人選。
大衛-芬奇雖然不是科班出身,沒有經過系統的電影學習,但1980年就進入了喬治-盧卡斯的工業光魔工作,參與多部影片的制作。
五年後,大衛-芬奇拍攝了紀錄片《敲擊生命之鼓》,憑借該片的拍攝經驗和人脈資源的積累,得到了拍攝商業廣告的機會。
此後,大衛-芬奇專注于商業廣告以及音樂MV,并在1990年的MTV音樂錄影帶大獎上捧走了最佳導演獎。
再就是衆所周知的履曆,二十世紀福克斯找上門來,聘請大衛-芬奇執導科幻驚悚電影《異形3》,大衛-芬奇正式轉戰大熒幕。
大衛-芬奇的影片極具視覺沖擊力,個人風格強烈,但因爲長期擔任過商業廣告以及音樂MV導演的關系,又能較好的在表現個人風格的同時,兼具商業價值。
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除了極少數用來沖奧的片子,大衛-芬奇的作品,往往充滿驚悚與懸疑氛圍,影片的焦點直指人性與社會的黑暗之處。
特别是《搏擊俱樂部》在商業上的失敗,讓大衛-芬奇吸取了很多經驗教訓,後面幾部影片保持黑色電影特質的同時,又在傳統黑色電影的基礎上加以創新,融合了現代商業的元素。
“安德森先生,我對這個劇本非常感興趣。”大衛-芬奇并不掩飾這一點,但作爲一個個性導演,一位經曆過《異形3》操蛋事的導演,有些話必須說在前面:“爲了避免以後産生不必要的麻煩,有幾件事我必須說明。”
羅南輕輕點頭:“請說。”
大衛-芬奇緩緩說道:“我目前在制作一個叫做《狗鎮之主》的電影項目,必須等這部片子完成之後,我才能投入到新的電影籌備工作當中。”
“沒問題。”羅南知道這些:“檔期可以協調,相對論娛樂對這個項目也不着急。”
最基本的前提條件達成,大衛-芬奇逐漸展露出真實意圖:“劇本我仔細研究過了,最近這段時間也做過一些基本設想。”
羅南問道:“劇本有兩個結局,我跟編劇琳賽-比爾小姐讨論過很多次,最終決定聽聽導演的意見。”
“我建議選擇第二個結局,女主角活着才是對這個社會最大的嘲諷。”大衛-芬奇毫不猶豫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她活着比死了更加能震動觀衆的心理,我理想中的風格,這片子是一部狂放的黑色喜劇,它會讓人覺得社會荒謬,讓人在發笑的同時又強烈不安,甚至讓人心痛。”
“我希望這是另一部《七宗罪》。”羅南非常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要求:“而不是《搏擊俱樂部》。”
大衛-芬奇也不是剛進入電影圈的時候了,明白羅南這話的意思,說道:“我不會忽略影片的商業價值。我會讓觀衆愉悅的看這部片子,但不會讓觀衆能夠在看完後輕松愉快的離開座位。”
羅南緩緩點着頭:“芬奇導演,我相信你有這種能力。”
當年的《異形3》實在是個大坑,因此導緻大衛-芬奇接拍任何一個電影項目時,都變得小心翼翼,以免與制片方造成激烈沖突,從而導緻自己對電影完全失控。
他确實仔細研究過劇本,也做了一定設想,因此他打開公文包,掏出了幾份明顯精心準備過的分鏡頭圖稿。
大衛-芬奇遞給羅南的第一張不是圖稿,而是照片。
一個穿着黑色職業套裝的精緻女人,背對着窗戶,站在一間公寓當中。
公寓拉着窗簾,深色調的窗簾布遮擋住了窗戶,顯得外面的天空異常陰沉,導緻房間内光線黯淡,幾件白色的裝飾品,反而呈現出模糊的灰色,窗前的女人乍一看上去非常精緻,再仔細看的話,卻發現她整個面孔都被陰影所籠罩,根本看不清楚。
“這是……”羅南問道。
大衛-芬奇簡單解釋道:“我在劇組拍攝閑暇,利用劇組的條件,拍攝了這幅關于女主角公寓的設想構圖,也是爲了更加直接的反應我構思中電影的風格。”
羅南明白了,大衛-芬奇對這項目不是一般的感興趣,但又擔心制片方太過幹預。
大衛-芬奇說道:“未來影片的氣質将非常黑暗。”他指了指照片:“黑暗的人類社會,黑暗的色調,最終融彙成黑暗視覺美學。”
他簡單說道:“就像這幅場景圖片,當女主角走上自己選擇的道路之後,即便是在陽光直射的場景中,人物也永遠藏在陰影之下。”
羅南結合曾經看過的電影,有一種感覺,對于大衛-芬奇來說,他獨特的視覺美學風格以及他搭建出使觀衆感到強烈代入感的影像世界,也是他被“愛”的原因。
在他的電影中,對影片中每一幀畫面的細節呈現都有着非常“處女座”的高标準,沒有一幀畫面是偶然或随意出現的。
同時,每一幀也都曾經過分析和決定才會将其呈現出來。
大衛-芬奇給了羅南幾張分鏡頭圖稿,等羅南翻看,說道:“這是女主角大學畢業的戲份,非常具有代表性,畢業典禮放在白天,但我會讓人感覺像是在午夜,陽光是白色的,但我會讓飽和度非常低,讓人覺得陽光的作用隻負責将場地照亮就足夠了。”
他又說道:“但黑暗與光亮是相對的,色調是暗的,整體畫面卻是亮的,這能突出一種荒涼感,也更加符合整部電影的特性。”
羅南仔細思考着大衛-芬奇的話,偶爾還會努力回想一番大衛-芬奇曾經拍攝的電影,比如《紙牌屋》和《消失的愛人》等等。
大衛-芬奇是個非常有個性的導演,因爲曾經《異形3》的糟糕經曆,哪怕對這個電影項目非常感興趣,但得不到羅南的承諾,依然會選擇放棄。
“可以。”羅南沒有讓大衛-芬奇等太久,很快做出決定:“芬奇導演,你負責影片從籌備到拍攝到後期制作,但我有一個要求,你提交的剪輯版本,必須要讓我滿意,影片的拍攝制作才算完成。”
雖然沒有給大衛-芬奇最終剪輯權,但也差不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