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季節,乍暖還寒。
青牛鎮,東土大陸虞國境内最西邊的一個小鎮,向東去翻越莽莽群山便是都城長安,那裏是普天之下所有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夕陽西沉,在青牛鎮外的山道上踉踉跄跄走來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看樣子約莫二十三四的年紀,穿着一件幹淨的白色長衫,原本清秀的臉上此時卻是一片通紅。
年輕人名叫秦寒青是這大青山下青牛鎮上的一名普通書生。
此刻,他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抓着酒葫蘆,每走幾步便要搖晃着停下來往口中灌上幾口,葫蘆很大,平時是他用來裝水解渴現在卻被用來裝了酒。
“都說一醉解千愁,爲何我卻越喝越愁……”秦寒青苦笑一聲,将已經空了的葫蘆随手扔到了一旁,“寒窗十五載,沒想到今日又落榜了,看來我還真不是這塊料,不考了,再也不考了……”
一路踉踉跄跄走進了青牛鎮的門樓。
“寒青回來了,這次高中了沒有?”街邊燒餅攤前一個正在收攤的中年人笑呵呵的向路過的秦寒青打着招呼。
“不考了,再也不考了……”秦寒青醉意朦胧的擺了擺手,他看到中年人面前的燒餅肚子頓時叫了起來,随手向身上摸去,這才想起剩下的幾文錢都被他換了酒。
“寒青,知道你不容易,這個燒餅姚二叔送你了。”攤主笑呵呵的拿起燒餅向秦寒青遞了過來。
望着姚二叔手中的燒餅,秦寒青咽了咽口水,正要道謝接過,沒成想就在這時姚二叔的婆娘突然出現一把奪過了燒餅。
“你在這兒裝什麽善人,乞丐滿大街都是,你給了他别人都來要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你!”姚二叔瞪起了眼睛。
“你什麽你!還不趕緊收拾東西去!”
姚二叔的婆娘在青牛街上是出了名的潑辣,姚二叔是敢怒不敢言,秦寒青本就理虧更是不敢惹,連忙轉身便走,身後又傳來那婆娘的大嗓門。
“這喪門星别人躲都不及,你還主動搭話,真是不知晦氣,呸!”
秦寒青背影猛地一震,自從爹娘死後這樣的話他也不知聽過多少遍,可如今聽來仍像是一根鋼針狠狠紮進了胸膛。
“轟隆……”
遙遠的天邊突然響起了雷聲,原本夕陽正紅的天空在這時烏雲驟聚。
刹那,狂風大作,秦寒青那瘦弱的身影很快便被沙塵淹沒。
與此同時,在距離青牛鎮千裏之外的北溟山上空中亦是烏雲翻滾,雷光閃爍,隐約之間似乎有什麽東西要撕裂天際而來。
“轟!”
陡然間,一道長達數千丈的紫色閃電從天而将仿佛要将這天地劈開。
一時間,天地陷入無邊黑暗,似乎萬物不存,唯剩那道紫色閃電。
黑暗中,群山震顫。
這時,在其中一座極不起眼的山峰上突然散發出了柔和的白光,無盡符文湧現,飄向天際,編織成一張遮天巨網向紫色閃電覆蓋而去,隐隐中夾雜着陣陣低吟,似有什麽在複蘇。
閃電在和符文交織的瞬間符文便被迅速吞噬,僅僅片刻便已不見。
而那紫色光芒愈甚,散發出莫名的氣息,似乎在醞釀着什麽,不停地扭動起來就連虛空都泛起了漣漪,猶如波浪一般一圈圈激蕩開來。
閃電在收縮,眨眼之間,隻剩百丈大小,猶如一柄利劍直生生從天空中插了下來。
瞬息過後,閃電消失,天空恢複了甯靜,夜幕已經降臨。
秦寒青抱成一團的身體慢慢展了開來,甩了甩頭上的塵土擡頭望向星星點點的夜空,不禁皺眉。
“這風生的蹊跷,去的倒也快……”随即起身踉跄着向鎮東頭走去。
剛才那陣狂風卷跑了街面上幾家店鋪的招牌,此時店鋪的夥計們正在忙着重新挂上,卻是沒人去留意一身狼狽的秦寒青。
夜色漸濃,街上的行人變得稀少,兩旁的店鋪大多已經關門。
剛才的那陣狂風非但沒有吹醒秦寒青反倒是加重了他的醉意,一路踉踉跄跄好不容易在一座宅院門口停了下來。
正要前去推門,院門卻被人從裏面拉開了,一個員外模樣的中年胖子從門内走了出來,看到門外的秦寒青,對方頓時一愣,上下打量了秦寒青一眼,繼而哈哈大笑道:“是寒青啊,我差點認不出來了,這次高中了沒有?”
“宋員外,你怎會在我家中?”秦寒青醉眼迷離的道,看到宋員外身後站着的幾名随行家丁和一個打扮妖豔的年輕女子時,醉眼更加迷離,“這女子又是誰?”
“你家?”宋員外冷笑一聲道:“寒青,你是喝醉了吧,咱們白紙黑字可寫的清清楚楚,你若到期還不了欠我的那二兩銀子就将這座宅子抵給我,你不會想賴賬吧。”
秦寒青聞言亦是一愣,酒勁頓時消去了大半,自己确實立過這樣的字據,自從七年前父母過世,家中就剩下了秦寒青一人,家中條件原本就不好,這些年來爲了考取功名更是将家中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一一變賣,最後就剩下了這套祖宅,沒想到這次竟然又落了榜,先前向宋員外借銀兩時說是三個月就歸還,到今天正好三個月。
想及此處,秦寒青酒意頓消,當下連忙向宋員外哀求道:“宋員外,您再給我幾日時間,我定連本帶利還您。”
宋員外撚着嘴上那撇胡子面露難色,“寒青啊,當初我可是看在咱們街裏街坊的份上才借你銀兩,事到如今,你讓我再給你幾日,這要傳出去别人也都像你一樣,我這買賣還做不做了?”
“我,我不會給别人說的,”秦寒青連忙解釋了起來,“我隻需三五日定連本帶利還您,我……”
“住口!”宋員外大袖一甩,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站在他身後的那幾名家丁立馬走下台階驅趕秦寒青。
“沒聽到我們員外的話麽,趕緊滾!”一個滿臉橫肉的家丁一把将秦寒青推到了地上。
“富哥,我真的不能失去這座祖宅,求你幫我給宋員外說些好話再寬限我幾日。”秦寒青連忙從地上爬起向對方哀求。
“你滾不滾?”滿臉橫肉的家丁登時不耐起來。
“宋員外,我求您了,您再寬限我幾日,哪怕兩日也成。”秦寒青不死心地又将目光看向在台階上黑着臉的宋員外。
“秦寒青,你沒資格跟我讨價還價!”宋員外大怒,大袖一甩,“宋富,把他給我轟走!”
“是!”滿臉橫肉的家丁立馬命令其他家丁将秦寒青架了起來。
“我不走,你們放開我!”秦寒青一把掙脫開衆家丁便沖着宋員外跑去。
“找死!”站在宋員外身旁的一名精壯漢子眼中陰光一閃,待秦寒青靠近直接一腳就将他踹飛了出去,衆家丁随之蜂擁而至,拳頭如雨點般砸在他身上。
“閃開!”那個叫宋富的家丁也不知從什麽地方找來了一根嬰臂粗細木棍,分開衆家丁沖着秦寒青左膝就狠劈了下來。
“咔嚓!”木棍頓時斷成了兩截,鮮血立馬洇染出來。
鑽心的疼痛讓秦寒青臉變得扭曲,胸口的劇痛更是讓他發不出聲來,抱着自己的左腿,此時的秦寒青像隻被煮熟的大蝦,身子緊緊地蜷縮在一起。
在衆人的拳腳中很快又舒展開來,滿是鮮血的雙手從左腿滑落,腫脹的腦袋歪到了一旁。
“死了?”人群中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衆家丁這才停了手,面面相觑着把目光看向宋員外。
“他沒有死,隻是暈過去了。”那名精壯漢子冷漠的看了眼地上的秦寒青,仿佛在看着一隻蝼蟻。
“行了,都别愣着了,趕緊把這喪門星給我扔到亂葬崗去。”宋員外大袖一揮,衆家丁立馬擡起秦寒青向鎮東頭的亂葬崗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大黑,亂葬崗上到處都是亂飛的烏鴉,看到有人前來,烏鴉們一哄而散各自飛到了四周樹上,在黑暗中盯着這頓即将到來的美餐。
面對這詭異氣氛,衆家丁匆忙将秦寒青扔到一棵歪脖樹下便逃離了這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寒青迷迷糊糊感到有什麽東西正在撕扯身上的衣物,猛地睜開眼來,看到身上竟落着十幾隻烏鴉,它們争先恐後的叨啄着身上的衣物。
秦寒青頓時大驚,慌忙揮手驅散,烏鴉們一哄而散在半空中轉個彎又紛紛落到周圍樹木上。
“這裏是……亂葬崗!”
秦寒青轉頭間看到了旁邊一塊墓碑,臉色登時大變,但他剛一使勁左腿立馬便是一陣劇痛,而胸中的脹悶更是讓他喘不上氣來。
這時,夜空中有雨滴飄落了下來,落到了秦寒青臉上,全身不禁一顫,擡頭望去,之前已經放晴的夜空不知何時又重新被烏雲籠罩。
雨滴開始慢慢變緊,四周烏鴉呀呀的叫了起來,雜亂的振翅聲中紛紛飛去。
四周逐漸安靜下來,陣陣陰風吹過,幾團淡藍色的鬼火幽幽從秦寒青面前飄過。
秦寒青驚叫一聲,過度的緊張讓他忘了傷口的疼痛,不顧一切從地上爬起,但剛邁開步子腳下就是一滑,“撲通!”迎面趴在一窪泥水中,泥水的冰涼再次刺激了他的大腦,心智随之冷靜下來。
秦寒青抹了把臉上泥水,“我不能死在這裏,我要活着,我要報官,我要奪回我的宅院……”
秦寒青咬着牙,忍住傷口的劇痛,拖着那條受傷的左腿慢慢爬出了亂葬崗。
雨越下越大,路面開始變得泥濘,秦寒青就像是一條在泥濘中爬行的蚯蚓,雖然狼狽不堪,但卻目光堅定。
也不知在冰冷的泥濘中爬行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了一個亮光的地方,秦寒青頓時看到了希望,不顧一切地蠕動着身子向着那光亮爬去。
随着距離越來越近,秦寒青終于看清了那散發出光亮的地方,心中不禁一顫,那竟然是平日鎮子上用來停放棺木的荒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