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日,盧利起了個大早,一開門,就見李冰風風火火的沖了進來:“哎呀,怎麽才起啊?快點吧,回頭遲到了就不好了,你不是說過最讨厭别人遲到的嗎?”
盧利不理她,就着冰涼的水洗漱一番,頓時精神起來,穿上一件國防綠的軍大衣,拿起一頂帽扣在頭上,和李冰出門而去。
李冰看他穿得像個大狗熊,又笨拙又好玩兒,笑得什麽似的,盧利哼了一聲,懶得和她多說,等着吧,到了港口,看你還笑得出來?走到門口,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回家拿了一件東西放進口袋,這才和李冰出門而去。
“拿的什麽啊?”
“剪子。”
“拿剪子幹什麽?”
“當然是有用啦,小丫頭,問那麽多幹什麽?當心長皺紋。”兩個人一路胡扯着,站在胡同口等了一會兒,王萬重駕駛着小吉普而來,車上還有盧超英和馬志國兩個人,五個人擠一輛車雖然不那麽舒适,但這樣的季節,吉普車又是八面漏風,正好可以暖和。
到了河北區的金鋼橋,這裏已經有一半的汽車等着了,其中有兩輛來自機械廠的嘎斯車,司機都認識,一個姓鄒、一個姓石,大大出乎盧利意料的是,盧建國居然也從駕駛室裏跳了出來:“爸?您怎麽也來了?”
“幹嘛,上陣父子兵,你沒聽過?”老鄒笑呵呵的說道:“哎,三兒,你們小子可牛逼大了啊!好家夥的,200台電視,還是彩電,從泥轟弄回來的,簡直是了!”
盧建國行三,三兒是他的小名,他在單位的人緣又特别好,很多老師傅就這樣稱呼他了,“也沒什麽了,小小,怎麽不叫人呢?”
“叫了叫了,孩子一下車就叫了。”老石說道:“小小,謝謝你啊。”
“沒什麽,石叔叔您别客氣。”盧利打了個招呼,走到父親身邊,他今天也穿了一身軍大衣,上面到處是油膩,髒得都不成樣子了,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淘換來的:“爸,你沒戴手套?港口那邊冷。”
“沒事,”盧建國憨厚的一笑,“在東北插隊的時候,不比這邊冷?還不是照樣下地幹活?”
李冰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崇拜:“盧叔叔,您是在東北插隊的啊?那邊好玩兒嗎?”
盧利氣得半死,你怎麽這麽好奇呢?這是重點嗎?他按住小丫頭的腦袋,向後一擰,女孩兒唉唉痛叫着,被動的轉了個圈,然後轉過身來,對着他又抓又撓。引得周圍人一陣哄笑。
“爸爸,您回去吧,就是點電視,用不着您幹了。”
“别胡說!”盧建國笑呵呵的說道:“就如你說的,200台電視,能累到哪兒去了?”
盧利無可奈何,他是一絲一毫的勞累也不願意讓老爸受,别人累死活該,我爸爸卻不能有半點辛苦!說來有點自私,但面前這個人是自己老子,他當兒子的不關心,誰關心?這樣一想,又恨上了機械廠的領導,你們單位這麽多人不派,非得安排我爸爸?他喵的,以後什麽好東西也别想了!
又等了一會兒,剩餘的人和車也趕到了,王萬重擔任臨時指揮,呼喝一聲鑽進汽車,他的小吉普在前面領路,直奔東方而去。這一路開了兩個多小時,路太難走了!
等到了地方,驗看過工作證明和身份證明,又拿出提貨單給對方檢查過,警衛開門放行,一溜長長的車隊開了進去:“小小,怎麽檢查這麽多啊?”
“這裏可是津門最重要的地區之一,是有部隊持槍警衛的。”
王萬重一愣:“你怎麽知道的?”
“我聽人說過一次,就記住了。”盧利信口開河的說道。
李冰還有些不信他的話,又問王萬重,“是的,小小沒說錯,這裏确實特别重要,也确實有駐地部隊負責警衛。倒不是裏面的東西有多麽值錢,而是因爲這裏的很多東西,一旦丢失或者遭遇不測,很可能對咱們國家的形象造成影響。”
李冰聽得似懂非懂的,乖乖的點點頭,不再多問了。
等到汽車停下,李冰第一個跳下來,立刻就打起了噴嚏:“啊嚏!好冷啊!”
“我就告訴你了嘛,”盧利跟着她下了車,看她鼻涕眼淚流了滿臉,像剛剛洗過澡的小花貓,敞開大衣,把她半擁在懷裏:“快點,上車裏面呆着去吧,聽話。”
李冰還想堅持,但又打了兩個噴嚏,這一次不敢再逞強了,老老實實的鑽進汽車,隔着玻璃可憐巴巴的看着盧利,這會兒才發現,他身上的大衣和頭上的帽子,難看是挺難看,可真扛風啊!
盧利在車下呆了一會兒,看王萬重走進辦公樓,開始辦理提貨手續去了,也跟着回到車中,李冰小貓般的鑽進他懷裏,兩個小家夥膩乎了一會兒,王萬重走出了辦公區,身後還跟着兩個港口海關的工作人員,知道是要去提貨了,急忙追了上去。
這個時代的津港,硬件設施和後世天差地别,電瓶車連影子都沒有,例如電視機這樣的小件,是要用拖車一趟一趟拉出來的;生産線那樣的大件,則是可以開車進入,然後用門式吊車放在車上拉回去。
跟着海關工作人員的身後,走了很久,終于到了一排排的貨櫃區,到處是五顔六色的标準集裝箱,按照上面的數字找了一會兒,找到了四個貨櫃箱,先是檢查鉛封,确定無誤,這才被打開來,每一個的裏面是50台電視機,都是用巨大的紙箱子存放着,碼得整整齊齊。
王萬重指揮人搬出來一台,盧利用剪刀劃開包裝,然後幾個人一起用力,把電視搬了出來,盧利繞到後面看看,還好,标識牌上注明了使用電壓是220v,沒錯!
他向王萬重點點頭:“行了,搬吧!”
三十幾個大小夥子一起動手,把電視機從集裝箱中搬出來,然後用拖車拉到外面,王萬重拿着支票去辦理繳稅手續,這邊則小心翼翼的将電視搬上汽車,車裏面鋪了厚厚的一層棉布、地氈,有的甚至還弄來幾張破被子,簡直如同迎接新生兒回家的态勢了。
衆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彩電,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但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把箱子放好,輕手輕腳的綁上繩子,每一輛車裏留三個人,随時注意是否有颠倒的情況——那個模樣,恨不得讓大家把箱子抱在懷裏,然後這樣一路運回市裏了。
盧利跟着忙活了一會兒,被人不耐煩的哄開了:“哪兒來的小孩兒,跟着攪和什麽?玩兒去!”
“…………”他的一個同伴呆了一下,急忙扯着他到了旁邊:“你知道那個小孩兒是誰嗎?”
“誰啊?”
“盧利!咱們單位的這4台電視機和那個自行車生産線,就是他從泥轟人那弄回來的!你說話客氣點!”
“哦、哦,”第一個男子點點頭,再度開始幹活,但每每經過盧利身邊的時候,都是皮笑肉不笑的一呲牙,有話又不好意思說的樣子。
盧利愈發感覺無趣了,胡亂的打了個招呼,回到小吉普車上,一開車門愕然發現,小丫頭趴在後排座椅上,竟是已經睡着了?哎,這個姿勢得多難受啊?他拉起丫頭的兩支胳膊,将她抱起來,坐在自己身邊,上半個身體伏進他的懷裏。
李冰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見是他,哼唧了幾聲,雙臂環抱:“冷……”
“哦,好。”盧利一邊抱着她,一邊費力的脫下軍大衣,像裹個小娃娃似的,将她大半個身體包了起來;“乖,睡吧。”
汽車開到市區,已經快四點了,11月的季節,晝短夜長,他們抵達市區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了。
自行車廠、機械廠、外院的幾輛嘎斯汽車直接開到了清河街小學,盧利急忙上樓找人,一大堆的老師蜂擁而出,七手八腳的擡走24台電視機,然後連話也顧不上說一句,盧利鑽進小吉普,啓動汽車,一路去了。
等到盧建國和王萬重搬着電視機回到盧家,外面已經全黑了下來,盧利費力的從車上把李冰抱下來,這個丫頭溜溜睡了一道兒,現在居然還沒有醒,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就像個孩子似的,把小臉兒貼在盧利的肩膀上,繼續睡去。
盧利用自己的臉蛋在她額頭上蹭了蹭,還好,有一點熱,卻也是正常的,抱着她回到家,放在床上,對俞虹似的:“她睡了,要是不醒的話,您給她脫衣服吧,一會兒我過來拿大衣。那是找王叔借的,得還給人家呢。”
“小小,你們還沒吃吧?一會兒出去吃吧。”
“行啊,一會兒一塊去。”盧利随口答應着,轉身回到自己家,電視機的包裝箱已經打開,大腦袋的電視機放在他的寫字台上,盧建國正撅着屁股找電源。“爸,先歇一會兒吧,您不歇着,人家王叔叔也不好歇着。”
“就好了、就好了。”盧建國聲音悶悶的傳來,站起了身體:“那個,有說明書嗎?這玩意怎麽打開。”
盧利在電視上找了找,飛快的按下電源鍵,電視屏幕一閃,亮了起來:“哎,亮了、亮了!小小,你按的哪兒?”
盧利不急着回答,打量了幾眼,這是三洋牌電視,屏幕是18寸的,在屏幕的右上角,有一排按鍵,共18個,這就是18個電視台了,随意的按了一下,屏幕上一片雪花,然後一路按下去,很快的,一張大大地球的圖案出現在了屏幕上,“有節目了!”
兩個大人驚呼一聲:“别動,就是這個台!”
盧利理也不理,18個按鍵逐一按了一遍,好吧,就一個台!
幸虧是彩電,否則,他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欠奉!這個時代的電視台,隻有央媽一家,而且隻有大約一個小時的播放時間,除了那個史上最長連續劇之外,就隻有一檔《天氣預報》和《爲您服務》,一般而言,到8點左右,節目就結束了。
即便是這樣的電視内容,也是足以讓無數人歡欣鼓舞的,家中有電視的家庭,簡直成了電影院,特别是夏天的時候,把電視放在胡同裏,立刻就會引來無數人的圍觀!等到83年,這一情況達到最高潮,《霍元甲》上映,其收視率雖然無法統計,但每周二和周五兩天,整個城市一片死寂,宛若空城一般!
盧建國和王萬重卻是樂不可支,電視啊,還是彩電!老天,在這個普遍沒有家财,甚至連黑白電視都沒有的時代,他們家居然有彩電了?
兩個人加起來快80歲的,卻像兩個孩子似的,圍着電視打轉,看那架勢,都恨不得鑽進屏幕裏去了:“小小、小小!”
俞虹惶急的聲音突然響起,盧利吓一跳,急忙迎了出去:“怎麽了?”
“小丫頭……,好像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