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蠻族的日子依舊,仿佛從未改變過。
這一日,雲水城上空,卷雲至遙遠的地方彙聚過來,墨黑的雲朵如盛開的花瓣,一瓣疊着一瓣,快速的向城頭飄來。
城外,風卷揚沙撲打城牆發出刺耳的噼噼啪啪聲。
忽然間,一陣黃風大作沿着城牆而上,将一排粗實的旗杆攔腰折斷,一面面鮮豔的旗幟肆意墜落城牆腳下。
似乎不是個好兆頭。
甯将軍爲了圖個好兆頭,呸了幾口,一邊高聲罵天,一邊揮手命人将那幾面象征着雲水城顔面的旗幟撿回來,重新換上更結實的旗杆,重新插好。
沒過多久,天穹之上飄下了雨滴,一時間天地之間充實着濃濃的雨腥味,芙瑤捋了下被雨水打濕的長發,擡頭仰望了一眼墨雲之巅,皺了皺眉,沿着城牆快步而去。
似乎要有一場罕見的大雨将至,她需要檢查一下城中的排水。
芙瑤本想登上角樓,方便登高遠望,就在這時,她忽然間停了下來,用手扶着厚實的城牆,使勁的揉了揉眼睛望向遠處。
還是那間光線昏暗的小屋,族長老人伏在一張陳舊的案桌旁,安靜的翻看着一本和她年紀相仿的古樸書籍,老人時不時的會用衣袖擦拭一下書頁上的灰塵和黑斑,看着那些擦不幹淨的黑色斑塊,老人有時候會微微失神。
就在這時,那扇喜歡吱呀的屋門被人用力推開,外面的風聲雨聲一同闖入了小屋之中。
一道濕漉漉的紅色人影倉促的奔向老人面前,芙瑤上氣不接下氣,用手指了指天河井的方向說道:“他……”。
族長老人雙眸微怒的看着魯莽的丫頭,剛想合起書頁進行一番嚴詞的訓斥,結果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事,急忙沖着芙瑤說道:“丫頭,備傘。”
此刻,天河井旁,一襲黑衣的箫劍生面無表情的獨坐在井邊的石塊上,任由雨水撲打在身上,從頭到腳流成一道銀色的瀑布,他靜靜的透過眼前的雨簾看着萬千的雨滴墜入深井之内。
雖然已經離開了天河井,但他的心依然留在井中,他的腦海之中印着一幅幅洞内的畫面。
他在一條悠長的橫洞内看到了今生見過的最多死人,一具挨着一具,成千上萬,死亡時間也應該跨越了千年,有的屍體因爲地下深處的緣故,沒有腐爛,也沒有幹枯,已經長了一層紅毛,樣子猙獰駭人。
這些屍體都是都蠻族這些年修習念術葬身于天河井内的念師,但他們沒有箫劍生幸運。
這些天來,箫劍生忍受着常人無法克服的困難,像一個孤魂野鬼一樣行走在死人堆裏,除了借助那些缥缈的血霧淬洗神府,還要選擇僻靜的位置,感悟當日芙瑤所施展的神通,照貓畫虎一
般,将自己氣海的那一劍自行破碎,再以新的方法凝聚,再破碎再凝聚,如此反複了幾百個來回,終于可以嘗試着凝聚出三柄念力之劍,藏劍的位置也由氣海轉移到了神府之内,如今他的神府自成空間,内裏白茫茫一片仿佛一個被白霧充滿的世界,藏三柄劍綽綽有餘,這樣更方便于對敵,省去了中間念力之劍轉移的過程,這令箫劍生激動不已。
他現在的念力充沛程度較之以前有了天壤之别,自神府借助芙瑤的血精丹開啓之後,他的念力在血霧的淬洗之下源源不斷的滋生,如那雨後新芽一般,隻是苦于對念術知之甚少,無法做到更多的手段禦敵。
這段時間,箫劍生除了修習念力,其他時間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整理那些屍體,替這些慘死的都蠻族人撫平長毛的衣衫,将屍體細心的擺放整齊。
沒有原因,他認爲有必要這樣做。
雖然不能将這些屍體帶出去安葬,但箫劍生盡量讓這些人死後好看一些。
其中有一具屍體令他觸動最大,那是一位精壯的男子屍體,有些紅腫的臉上帶着一絲絲眷戀,男子一隻手握着一塊翠綠玉石,另一隻手裏緊緊攥着一份用自己衣服上的布料所寫的家書,死亡年限應該不算很長。
家書是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水一氣寫完,大體的内容是思念自己的族人和妹妹,牽挂都蠻族的興衰,希望有生之年能成爲族長一樣的神念師,同時,希望自己的妹妹将來嫁個好人家,亦能如願成爲神念師。
家書的落款是甯芙林。
箫劍生大體能推斷出男子的死亡原因,應該是死于他殺,看來都蠻族内部也不是一片風平浪靜。
箫劍生将那封家書帶走了,放在最貼身的地方。
雨越下越大,一時間天昏地暗。
回過神的箫劍生面帶微笑,目色越發的明亮起來,他輕輕閉上眼睛,任由磅礴的念力肆意穿行在大雨之中,越過了雲水城繼續遠去……
念力确實比之前強勁了太多太多,也精純了太多,如果以現在的念力操控花翎雙劍,将又是如何的壯觀場面,一瀉千百裏之外?
箫劍生很期待,但他沒有這麽做,他忽然感覺餓了,肚子咕咕叫成一片,便胡亂的在臉上抹了一把,起身直奔自己的住處而去。
此刻,位于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之下,族長老人和芙瑤倆人安靜的看着那道落魄的身影,他的黑袍破了拖在地上,他的臉被雨水沖刷的白白淨淨,他拖着一柄長劍不緊不慢的行走在雨幕之中。
芙瑤站在族長老人身後,看着那道略顯消瘦的身影,聲音婉轉說道:“族長,那家夥現在算是幾品念師?”
族長老人略作深思,笑道:“根據他念力的充
盈度來看,差不多三品。”
芙瑤微微失神,使勁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有些不敢相信,才半個月多點的時間,這家夥就破了三品念師的境,簡直有些不可思議,但這句話又是出自族長之口,由不的她不信。
“沒什麽好吃驚的,都在情理之中。”族長老人習慣性的摩挲了幾下椅子的扶手,感歎道:“他本就心性異于常人,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活着出來,不過雖然境界是有了,但他真正還無法達到三品念師的戰鬥力,這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本族長很好奇他是如何活下來的。”
芙瑤亦是好奇道:“哥哥活着的時候,常常和芙瑤炫耀,他能在天河井中待足十天時間,可惜哥哥他……”
芙瑤聲音有些哽咽。
十年之前,芙瑤的父母死于一場大戰,都說禍不單行,福不雙至,八年之前,和她相依爲命的哥哥爲了突破四品念師,進入天河井便再沒出現在她面前。
族長老人似乎感知到了芙瑤的心境動搖,故意咳嗽了幾聲,打斷了芙瑤的念想,老人回頭看着楚楚可人的丫頭,在那光潔的手背上輕輕拍打了幾下,柔和笑道:“這幾年下來,天河井下足足吞噬了我都蠻一族幾千條鮮活生命,但修行一途便是如此,想要追求強大,必然要跨越無數次生死劫,所以,真正的強者不是靠運氣,而是要靠心性,諸如那界外少年,他在這一點上放眼我整個都蠻族,包括你芙瑤在内,怕是無人能及。”
芙瑤點了點頭,對于族長對那家夥的評價,她覺得還算中肯。
族長老人望着那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聆聽了一陣風雨聲,忽然暢快笑道:“你應該和他再走的近一些,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當然,如果你願意,本族長依然還是那個态度,爲了我們都蠻族的未來,顯微的犧牲都是值得的,族内大典将至,趁着這個日子……你仔細考慮一下吧,男人沒有不吃葷的。”
族長老人沒有說下去,獨自而去。
芙瑤怔怔的望着那個孤單了一生的背影,族長已經将話說的太透了,她豈能聽不出族長的言外之意,她忽然感覺臉上滾燙厲害,甚至有點驚慌失措。
小屋内,箫劍生關好門,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脫下來,擰幹水分再重新穿好,然後快速的打開自己的包囊,想找些幹食出來,但翻看了一頓最終隻好放棄。
他本想去看看那些同伴的動靜,是留還是扔下他走了,結果外面的雨實在太大,手間又沒有雨傘隻好等着天晴,暫時先放棄。
箫劍生輕皺眉頭,望向窗外,聽着稀裏嘩啦的風雨聲,就在這時,一道紅色的人影撐着一把火紅色的油紙傘,向小屋這邊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