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邊站着一位老人,始終和他保持着幾尺的距離,看起來關系很親密。
老人并不具威嚴,和普通老去的人一樣,頭發蒼白,皮膚松弛,甚至臉上還有明顯的老年斑,眼睛有無無神,似乎不适合熬夜,急于昏昏睡去。
隻是,當顔義辭看向老人的時候,老人那雙無神的眼睛頃刻間放出異彩,他明白了顔義辭的想法。
老人朝着顔義辭平靜道:“公子小心。”
顔義辭輕輕點頭。
老人立馬像換了個人似的,身法怪異的快,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等老人現身之時,已經出現在淹沒箫劍生的劍幕光華之前,随之用那雙閱遍世界萬千的蒼勁眼睛細細的打量着劍幕,腳步緩緩搓動,向劍幕漸漸靠近。
今夜,劍山聚集的人數之多,堪比去年時候的天下英雄會,來自各門各派各山各院的代表性人物都聚集在這裏,經過近五日的儀式,這些人基本都達成了一緻的意見,那便是誅殺箫劍生和趙淩雪,圍困無極宮,讓屬于人間的光明重新回歸。當然,也有一部分是不願意出力的,隻是象征性的派幾個人,領會一下精神而已,比如遠在奉天東疆一隅的快刀門,僅僅派了幾個吃貨,胡吃海喝了幾天,此時便抱着看熱鬧的态度,比如,重陽殿也有人來,但鑒于重陽老祖的态度,這些老道人連看熱鬧的心思都沒有,他們純粹是來打探消息的,再比如,場間還有一位白發老者,他刁然一人站在石階上,手掌扶着一個石欄,比誰都看的認真。
至于今夜箫劍生會不會死在劍山,大多數人認爲會,畢竟劍山開了劍幕,劍幕之後還有聖人域的馬行空坐鎮,今夜的劍山對于箫劍生來說,簡直就是龍潭虎穴。
就拿現在的劍幕來說,它的光華已經展開,毀滅之力依然爆發到了極緻,如畫卷一樣的光幕早已将箫劍生吞沒,時間已經過了半柱香,劍幕之内依然沒有動靜,很多人心都落了底了。
恐怕,從此江湖再無箫劍生了。
所以,人群之中,很多人都認爲霍海和顔義辭有些太過謹慎了,畢竟箫劍生已經跌入五境,而這劍幕足夠生吞一個七境的強者,簡直就是多此一舉,隻有少數的人贊賞的看向了霍海,年紀輕輕,光憑這份慎重值得尊敬。
隻是,當人們目光落在剛才那位老人身上的時候,各種猜忌之聲響了起來,之前很少有人注意到老人的存在,即便掃了幾眼,也以爲是鞍前馬後伺候顔義辭的仆人,所以便有人問道:“那位前輩什麽來頭,身影飄忽,步伐卻穩健,實打實的祖境高人。”
很快便有人低聲道:“如果不是在下眼拙,那位前輩應該便是顔家最具威望的老祖,據傳,這位老祖至破入祖境之後便一直在閉關,鮮少關注江湖之事,這次出關應該是個特例。”
“畢竟還是年輕,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且不說他箫劍生,即便孟淩霄來了,恐怕也是有去無回,可惜了那一身氣運,不知最終将花落誰家。”
忽然,有人低聲笑道:“花落誰家,自然是劍山喽。”
就在衆人議論紛紛的時候,遠處那位老人遽然往後退出幾步,這一舉動登時吸引了無數的眼球。
此刻,老人那雙閱盡世界萬千的眼睛,突然像是裏面揉進了沙子,有些刺痛,而且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睛正在快速的變成紅色。
同時,劍幕在減淡縮小,仿若一朵過了時令的花,開始凋謝。
情急之餘,老人屈指連彈,一道道蛇形般的劍影射入那劍幕之中,但依然沒能阻止那畫凋謝。
随着老人再度出手,箫劍生目色淡然的走了出來,最初是一道潔白的光影,随之才凝實爲人形,他雙手保持前推的姿勢,仿佛面前有扇門,剛剛被推開,同時,他的身後除了那隻天玥長槍之外,還有屬于老人留下的蛇形劍影,像一支支羽毛一般插在箫劍生身後,每支羽毛都代表老人渾厚的一擊,所以的羽毛加起來足足浪費了老人少半的功力,但依然沒能阻止面前這個平靜的少年走出劍幕。
在數百人的注視之下,劍幕的光華一瞬斂去,仿佛被什麽怪物鲸吞了一般,原地隻剩下兩道人影。
老人掩飾住吃驚,輕聲問道:“年輕人,你是如何做到的?”
箫劍生不亢不卑,也沒有将老人當做生死之地,平靜說道:“前輩,現在可不是探讨這個的時候,如果我猜的沒錯,您是來殺我的,既然如此,爲何遲遲不動手?”
老人點了點頭道:“你不說我倒了忘了這事,那就送你一場造化好了。”
箫劍生做了個請的動作。
旋即,老人單手背後,單手在空中一招,好似抓到了什麽東西一般,随着那隻幹枯手中面向箫劍生攤開,猛然之間,一陣黑色掃蕩而去。
遽然之間出現的風聲,令得整個劍山上空跟着鳴響了起來,嗚咽之聲不絕于耳,劍山七座山峰之上俱是有風被招了過來,吹的遠處的近處的燈火搖搖晃晃,仿佛要随時熄滅。
幾息之後,黑風化作一條狂暴的巨型氣柱當空砸落。
箫劍生瞟了眼天空之上的異象,朝着老人微微一笑,道:“晚輩也送前輩一場造化好了。”
話音甫落,頃刻間,一陣陣風過拂柳的動靜而來,但這風聲并不駭人,相反讓你覺得極其的舒坦,吹在臉上猶如春風拂面,然而,正是這種柔和之力,讓老人的臉色急變。
最終,兩種不同性質的,不同影響的風糾纏在了一起。
數息之後,風聲漸停,隻是老人不見了蹤影,入口出隻剩下箫劍生一人,目光追尋着老人遠去的身影,哪裏還有一個黑點,别人是很難看到的。
登時,人群之中一陣躁動,難以置信的看着箫劍生,人人心裏撲騰,他爲何這般強,不是已經跌境了嗎?
就在這時,那扶攔老人揉了揉眼睛,驚歎之餘,自言自語道:“他比昨日更強大了,他的力量更爲的極緻了,這或許便是上天對他的彌補,不能踏入祖境,便在七境開花結果吧。”
老者忽然笑了起來,彈後身後的那隻手,手心裏面捂着一團白芒之氣,這氣來自天地,本是無色無形之物,卻被他無限的壓縮,最後顯出了顔色,一如箫劍生剛才走出劍幕的一瞬間,他的身體隻是一道白光一般。
直到這時,人們才注意到這個自言自語的老者。
老者面對衆人詫異的目光,僅僅的淡淡的笑了一聲。
這笑聲别人不懂,如果懂了的人,應該選擇如他一樣,今夜會有大機遇。
老者繼續看向箫劍生,看的更爲的認真了。
箫劍生似乎也感知到了老者的存在,朝着他遠遠一笑,腳步緩緩而動,随之,他的目光落在了顔義辭身上。
顔義辭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略有些潮濕的手下緊緊的握着那柄空心劍,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遠遠的和箫劍生對視起來。
這是兩道水火不相容的目光,有厭惡,有憎恨,有殺意,這其中的緣由很多人都知道,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因爲一個女人有了淵源。
所以沒有人會參與其中,包括霍海,他也僅僅是大有深意的笑了笑,朝着身後一位劍山堂主低語了幾句,匆匆而去。
屬于兩個男人之間的目光交疊沒有一觸即收。
箫劍生越走越近,顔義辭似乎是感受到周圍目光的壓力,竟然也主動往前挪了起來,他确實是在挪步,很不情願的邁動腳步,此時來劍山,他隻帶了一個家族的祖境強者,他認爲有這樣一人已經足夠應付局勢變化,并沒有帶多餘的人,隻是他也沒有料到,自己帶來的人沒能攔住箫劍生的腳步,反而應該是受了重傷,遲遲沒有歸來。
就當箫劍生與顔義辭之間的距離不到三十丈的時候,夜穹之上忽然跳下一人,正是那位老人,隻不過他看起來不是很好過,渾身乏力,目光低垂,一言不發的擋在了顔義辭身前,轉身道:“公子請速速趕往祖壽殿,老夫已經和馬行空說好,他會保你平安。”
顔義辭沒有猶豫,決然轉身而去。
老人看向箫劍生,歎息了一聲道:“今天就這把老骨頭,你願意拿去,老夫不建議。”
他沒想到那個年輕人隻是搖了搖頭道:“前輩多慮了,顔義辭要死,但不是今夜,今夜晚輩的任何是救人,非殺人。”
老人會心一笑,有些尴尬。
如果不是彼此的立場不同,他倒是想用欣賞的目光多看幾眼眼前的少年,他穿着不如在場的任何一位光鮮,氣宇沒有任何一位軒昂,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但其中卻藏着一份認真,一份踏實。
接下來,箫劍生走到了人前,他沒多看任何人一眼,隻是注意到了幾名道人,猶豫了一下,朝着幾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他的腳步還是那麽的從容不迫,一般的年輕人很難走出怎麽慢的速度,很難怎麽認真到心思放在了走路上面,或許正是這份認真,導緻在場近千人都有些心理憋的晃,根據這次盛會商議,眼前的箫劍生是在場每一個人的敵人,人人可以将他誅殺,至于賞金,非常的豐厚,幾輩子都花不完,然而此時卻沒有一個人表露出殺心,大多數人選擇地下了頭,還有人選擇和旁邊之人用談話掩飾心中的不安。
好在箫劍生走的雖然慢,但最終還是穿過了人群讓出的一條道,很快,他的身影淹沒在一邊高樓之間,穿過這片高大古樸的樓宇,便是劍山的後山,裏面有籠名鐵劍。
不知不覺,東方顯出了魚肚白。
箫劍生已經離後山的山腳不足兩三裏,他後往前走了一程,似乎聽到了身後的細微動靜,淡淡的皺了皺眉,伸出一隻手,抓住了背後的天玥槍,猛然擡眼,看向遠處即将被晨光覆蓋的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