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劍生目色凝重的看了老人一眼,埋藏在心底那個噩夢一般的記憶忽然醒了過來。
他不知道老人姓甚名誰,但記憶很深,曾經他被送入洞天福地之後,沒少受到這位老人的“虐待”,至今想起來還感覺有幾分惶恐。
當日,老人将他先冰封,後針刺,簡直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不過至那之後,他學會了吸收别人的氣機,爲自己所用。
箫劍生緩步而行,往前走了幾步。
老人也在萬衆期待的目光中穿過了人群。
就在這時,祝敏沮喪着臉,恭敬說道:“南宮師叔請給祝敏主持公道,此子目中無人,屢教不改,之前曾痛下殺心殺掉一位無極宮弟子,且一直是無極宮的不安定因素,今日又毀我三聖殿……”
二長老亦是說道:“四長老言之有理,師妹當初看走了眼,收徒不慎,今日終釀下禍端,還望師叔您老人家親自出手,如今,外憂内患,無極宮需上下齊心協力,絕對不允許這種叛逆之徒的存在。”
二長老段紫松話音甫落,其他長老紛紛走前,似乎也有難言之隐,老人見此擺了擺手,沒讓那些人發聲。
老人目光幽深,淡淡的看了眼段紫松,又掃了眼似乎很難受一直佝偻着腰一手捂着胸口的祝敏,似笑非笑說道:“難當大任,現在總該知曉當初你師傅爲何将宮主之位傳給胧月丫頭了吧?”
祝敏吞吞吐吐,說道:“晚輩不知,請師叔明示。”
老人平靜道:“難道大任,目光短淺,還需要明示嗎?”
祝敏趕緊搖頭道:“晚輩下去自會思讨自己,但今日之事……”
老人沒做理會,目光落在了箫劍生身上。
似乎感覺箫劍生的行頭有些太過破爛,老人輕輕的皺了皺雪白的一字眉,細細的看了了起來,幾息之後可能是發現了什麽異樣,朝着箫劍生挪了幾步,又挪了幾步。
老人目光平平淡淡,但看的箫劍生很不舒服,他雖有後退的想法,但在老人面前還不敢如此的無禮,隻能硬着頭皮接受那雙似拷問一般的眸光。
最後,老人幹脆來到了箫劍生身前,靜靜的閉了一會眼,睜開之後,猛然雙眼如電一般逼視着箫劍生的眉心處,沉聲問道:“看樣子是成功了,收獲定然不少。”
箫劍生點了點頭,低聲回道:“成功了,隻是損失也不小,代價也多,沒想到會将三聖殿夷爲平地。”
老人輕笑道:“三聖殿因他存在,他不存在,三聖殿豈有獨存之理。”
箫劍生笑着應道:“前輩說的在理,但某些人會以此做借口,大興讨伐,晚輩略有些擔心。”
老人搖了搖頭,目光炯炯道:“那是你的事,老夫隻想知道這代價值還是不值。”
箫劍生詫異的看着老者,試着問道:“晚輩着實不敢,還望前輩……”
不遠處傳來一老一少的對話,話能聽清,但他們并不解其意,什麽成功,什麽值還是不值,他們是越聽越糊塗,隻是有人想起了三聖殿之下的那具仙軀時,猛然驚醒,莫非那箫劍生将那仙軀毀了?
尤其是幾位長老級别的大人物,想到這裏頓覺頭頂冷汗直流,無極仙軀乃無極宮的鎮宮至寶,如果真被那箫劍生毀掉,今後無極宮拿什麽存世?
就在不少人急切的想知道答案之時,老人忽然伸出一隻手,也不去征求箫劍生的同意,猛的按向箫劍生的頭頂。
老人出手如電,根本不給箫劍生反應的機會,但箫劍生至走出廢墟之後,已經脫胎換骨似換了一個人,尤其是發覺老人手指縫間夾着十幾支寸許長的銀針,他心念閃動,刹那間,雙腳帶起一股煙塵已經滑了出去。
待煙塵落盡,丈許之外,箫劍生朝着老人笑呵呵道:“前輩的手段可真夠毒辣的。”
老人呵呵笑道:“你的手段也不錯啊,看來值了。”
箫劍生尴尬的笑了笑,猛吸一口氣,将那銀針盡數逼出體外。
此刻,老人站在箫劍生用腳尖在廢墟中畫出的一個圓内,時而皺眉,時而深思,幾息之後,猛然一腳淩空提起,那圓登時破碎成灰。
老人破陣之快,已經超出了箫劍生的想象,當然,這可能與他感悟的畫地爲牢陣還不是很成熟,也怕激怒了老人,故意在畫陣的時候留下了一道缺口。
老人走出了那道圓,朝着箫劍生頗認可的點了下頭,遠遠的瞅了眼三聖殿位置,臉上挂着一絲淡淡的惋惜之意,然後向山下走去,留下一衆不知所以的人群。
祝敏緊追幾步,低聲問道:“師叔,今日之事?”
老人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邊走邊說道:“明眼人便不要辦糊塗事,謹記。”
老人走了,箫劍生目送老人離開。
老人走後,祝敏和段紫松竊竊私語一陣。
祝敏歎了口氣,看着向箫劍生說道:“今日之事,可以暫且不究,但不等于長老殿默認了你的行爲,那日你師傅從劍山回歸,長老殿會召開長老會,屆時,本長老希望你能給無極宮一個滿意的交代。”
箫劍生點頭笑道:“明日事,明日了,隻是眼下,我希望祝長老能說到做到。”
祝敏沒在打理箫劍生,帶着幾個長老先行離去。
剩下那幫弟子依然沒有回過神來,剛才明明南宮老祖已經向箫劍生發難,但最後爲何會不了了之,剛才箫劍生在南宮老祖腳下畫了一個圓而已,爲何能讓南宮老祖深思熟慮……
還有很多的疑問他們不解。
箫劍生就站在那裏,但沒人敢過來詢問,連四長老都觸黴頭的事情,他們隻是普通的無極宮弟子,哪敢過來詢問,很快有弟子帶着不解下了山。
不大的功夫,留在很快三聖殿廢墟處的弟子越來越少,隻有爲數不多的幾個人還想看一看箫劍生的動靜,但他們發現箫劍生站在那裏壓根就沒動,似乎正在想事。便有幾名弟子大着膽子走了過來,離着箫劍生還有幾丈的距離時,其中一名弟子看了眼地上還沒有完全合攏的裂縫,嘴顫巍巍的問道:“在下内無極宮入室弟子,不知箫師弟可否借一步說話?”
箫劍生緩緩的擡起頭,看着這位似乎有幾分面熟的師兄,笑着道:“洛師兄想問什麽便問,此地沒有外人,大可不必拘謹。”
箫劍生能出口說出他的姓氏,那名入室弟子更爲的緊張了,連忙擺手,似乎想急着離開這裏。
就當剩下的幾名弟子準備離開之時,箫劍生忽然問道:“洛師兄可知我師父去了哪裏?”
姓洛的弟子微微一頓,小聲回答:“前段時間,宮主接到劍山方向的信函,已于幾日前趕往劍山,按照時間推算,宮主應該是返回的時候了,或許是路上另有要事才耽擱了行程吧,不過箫師弟放心,老宮主昨日已經啓程前去迎接……”
箫劍生輕嗯一聲,那名弟子接下來的話他一字都沒有聽清。他緩緩轉過身,看着身後那條不知深及幾許的裂縫,當感受到裂縫之中再無生機之時,他情不自禁的皺起了眉頭,輕輕的閉上眼,眼前閃過無極灰色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箫劍生才睜開了眼睛,天色已暗,天空灰蒙蒙的有積雨雲積壓了下來,夜風吹在身上清爽異常,箫劍生一邊想着那位老祖看似威壓實則也是爲有趣之人,一邊向山下走去。
明明是盛夏之分,但山間依然有些陰寒,箫劍生望着諸峰之上逐漸亮起的燈火,腳步越來越慢,忽然不知該去往哪裏,曾經他将無極宮當作了家,但現在忽然有種有家不能回的錯覺。
不多時,天空之上下起了毛毛雨。
箫劍生去了靜聽,大門未反鎖,他推門而入,隻是到了家門的時候,他剛要敲門,就聽裏面傳來了嘩嘩的水聲,随即有兩女子低低的交談聲。
箫劍生冒着雨出了靜聽,向後山的半拉峰走去,在湖邊劍氣天玥槍,扛着長槍慢步在雨中,任由雨水澆遍了全身,然後回到山洞之中,簡單的擦拭了一下身體,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靜靜的坐在洞口等着雨停,然後翻來覆去前前後後想着很多事情。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重回了巅峰,尤其是想到融合了無極的意志,感悟到了畫地爲牢陣法,那張消瘦的臉上獨自樂開了花,似乎是想到了自己會變強,她肯定也會變強,想到這裏,更是欣慰至極。
箫劍生隔着雨簾,似乎看到了那張令她牽挂的臉,她瘦了,也黑了,曾經那張純真的臉多了些歲月的沉澱,使得那張臉堅毅了許多。
然而,欣慰過後,他更多的是焦慮。
天下之大,有太多的不可預見之事,每一次不可預見的背後都藏着一場血腥是厮殺,就如眼下,師傅未歸應該是遇到了阻力,但想到師公前去接應,便稍稍的安心了一些。
過了一會,箫劍生想起答應向源郎的事,對着雨簾歎了一口氣。
劍山的大會已經結束,參會之人應該已經開始返程,如何才能碰到顔義辭,似乎增加了不少難度。
箫劍生轉身将天玥長槍抱在懷間,細細的擦拭起來,一邊等着大雨駐停,隻是約莫一炷香時間過去了,大雨未見停歇的意思,他開始有些心神不甯了,對着流經洞口絲絲縷縷的雨線冷笑了幾聲,起身走入滂沱的大雨之中。
……
此時,劍山山下一處竹林邊緣,一處簡陋的酒肆外,孟淩霄正與馬行空對坐着,兩人之間隔着一張掉漆眼中的木桌,木桌之上擺着一壇酒,但就未開封,酒封之上寫着兩個鮮紅的大字,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