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眸無神,眼簾低垂,面色白慘,肌膚幹裂,發幹如柴,雙手發抖,衣衫褴褛……
形如乞丐,甚至不如。
所以,他嚼咽的動作很緩慢,很無力,那些綠葉的味道也并不鮮美,透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綠葉很苦澀,然而爲了不被餓死,他隻能如此。
隻是當他将那把綠葉嚼碎了之後,準備吞咽的那一刻,竟然會心的笑了一下。
就是這個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餓極的緣故,箫劍生在綠葉之中嚼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曾經,箫文爲了能讓命懸一線的他活下去,春夏之際,沒少采摘那棵老榆樹的嫩葉和榆錢替他充饑,秋冬之時,則是将落葉和一些粗糧摻和起來碾碎,做成稍微好下咽的米糊。
對于箫劍生來說,因爲吃着這兩樣東西長大,這兩種味道已經深入人心,他在苦澀的綠葉之中嚼出了兒時的味道,或許是想起了曾經活着的不易,他偷偷濕潤了眼角。
苦澀的綠葉入喉之後,竟奇迹般的滲透出大量的汁液,那汁液如纖細的小河一樣流入他的身體,苦澀之中伴着絲絲縷縷的甘甜,仿若妹妹熬制的蔬菜湯,清淡無鹽,卻一點也不難咽。
就這般箫劍生吃掉了第一把綠葉,時間如回到了幼時時候,開始閉着眼睛細細的回味了一陣。
這一閉眼,他頓覺天旋地轉,仿佛有什麽東西闖入了他的腦海之中,猛然他後仰摔倒,憤怒的瞅着周圍,瞅着那灰蒙蒙的天空,緩慢的有東西在他眼前飄過,如雲似霧,極其的缥缈。
他睡着了,做了一個感覺很悠長的夢,夢中他闖入了一個如雞子的世界,混沌無物,仿佛天地不分,這個世界之中鮮少有人類出沒,大多數都是一些巨大的猛獸,它們張着血盆大口,尋找着一切可以果腹的獵物。
最後,一直翺翔于天穹之上的巨大黑影瞄準了箫劍生的位置,至天空直射而來……
箫劍生被吓醒了過來。
他抹了一把被吓出來的冷汗,肚子咕咕的叫個不停,他開始瞅向了其他更多的綠葉。
接下來的時間,他開始大把大把吞食那些綠色誘人的葉子,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自始至終都在折磨着他,就在剛才,他夢到了一片黑色的沙漠,沙漠之中,一支由萬騎組成的黑黝黝馬隊向着這邊沖殺了過來,奇怪的是,沖殺的馬隊有人在張嘴嘶吼,馬也在奮力嘶鳴,然而,卻沒有一絲的聲音傳出,同時箫劍生還發現,這支騎兵的服侍太古老了,即便是秦時的穿着也比這個好看的多。
不多時,頭馬上的一道鐵塔般的壯漢發現了躲在一棵樹後的箫劍生,他命馬隊沖鋒而來,萬馬奔騰,天塌地陷,整方大地都開裂了,一支利箭射來,直接擊穿了箫劍生身靠的大樹,那鋒利的箭頭距離他的咽喉不足一指距離,但他令得她頸部血流如注。
箫劍生再次被驚醒過來,汗粒如豆。
隻是每次被折磨過後,他的身心都極爲舒坦,仿佛重生了一次。
他也記不清,前前後後進入了多少個夢境,闖過了多少幻境,每一次闖入這些久遠的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時期,他總會看到依稀稀奇古怪的人和物,也不知是那個時期的夢境,他遇到了一群和他一樣的修行者。
這些修行者很強大,視他爲蝼蟻一般的存在,不屑于殺掉他。
這一日似乎過的很平淡,他不斷的吞食着那些樹葉,不斷的進入不同的夢境,不斷的了解這曾經的世界,他的腦海從駁雜之中慢慢的理出了一點頭緒,似乎所以的一切都和他吞入肚子裏的樹葉有關。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不餓了,打了幾個飽嗝,身上充滿了力量,遍體鱗傷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開始一點點愈合起來,似乎有所察覺,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已經趨于光滑。
這一刻,他想到了石仟羽贈與他的草藥神靈體。
接下來的幾日時間,箫劍生沒有挪動地方,獨坐在曾經無極坐過的地方,困了眯一會,餓了扯幾片葉子下來,無聊了便盯着那個風鈴發會呆。
枯樹的枝葉很繁茂,遮住了天,透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隻是這綠葉再多畢竟也有限,不知何時,他頭頂之上的綠葉稀疏了起來,微微透出了天色,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天光不再是灰蒙蒙的,天空明亮了幾分,仿佛如倒懸着的一面鏡子,鏡子之中倒影着整方天地,其中便有他和枯樹的影子。
經過一段時間的緩歇,箫劍生身體基本恢複如初,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無極,但他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周圍很廣袤,除了枯樹便是一望無際的黃沙,他曾想過要尋找,但又不知如何找起。
就在箫劍生手指抓着一枝頭綠枝,感歎這次進入三聖殿地層恐怕完不成師公交給的任務時,箫劍生無來由的跳了起來,腦袋撞在那風鈴之聲發出沉悶一響,随着一股鑽心的疼痛入體,箫劍生徹底了清醒了過來,看着這幾天自己的傑作,看着那幾乎光秃秃的樹,再聯想到此前的種種遭遇,他終于意識到了什麽可怕的事。
枯樹其實已經死亡了無數年,之所以枯木逢春,隻不過是無極的意志所爲,換句話說,他這幾日吞食的并非真真的葉子,而是無極的意志,再将那些夢境前前後後連在一起,便是無極的一生,從遠古到末法。
箫劍生猛然後退,逃離了這顆綠樹。
遠遠的看着,内心駭然至極。
箫劍生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感知,他試着靜下心來細細的感受了一番,觀心湖水滿将溢,湖面之上潔白的蓮花瓣瓣光澤怡人,氣海飽滿如初,隐隐有破境的迹象。
這一切都是因爲吞食了無極的意志。
會不會被奪舍,他心底無來由的驚慌無比,隻是經過了長時間的思索之後,他覺得不會,他不知道這一切該如何解釋,唯一能想到了是無極徹底了消散了,将最後的意志化作了枯木的綠葉,作爲機緣留給了他。
想到這裏,箫劍生肅然起敬,他擡頭看向了那顆綠樹,第一次認真的審視起來。
原先的枯木粗有三人合抱粗細,且樹幹漆黑如鐵,幹枯的枝葉因爲年久的關系,大多數已經折斷,自行歸根,但如今那枯木枝葉繁茂仿佛能遮擋半邊的天,郁郁蔥蔥,生命力極強,隻是經過這幾日被他折騰,繁茂的枝葉已經開始稀疏起來。
箫劍生朝着枯木拜了拜,索性熟練的爬上樹幹,騎在一根枝幹上,摘下一片葉子放在手心細細的觀察起來,葉脈如人的經絡清晰,葉脈之間隐隐有氣機流動,然後箫劍生将綠色在手心捏碎,捋去渣滓,獨留手心一滴翠綠色的汁液,散發着一股久遠滄桑的質樸氣息。
果然如此。
這一刻,箫劍生很激動,也很失落。
他将手心的哪滴汁液緩緩的送入嘴裏,細細品嘗,慢慢入喉,仔細的體會在進入身體裏面的變化,果然那滴汁液幾顆散發成了氣狀,鑽入了身體之内,化作了最清純的元陽之氣。
曾經他爲了得到滿足身體所需的東西,在神龍湖大開殺戒,但依然滿足不了身體内的需要,然而,吞食了無極的意志之後,他的身體便有了破開桎梏的可能。
天空上的那面鏡子再次變成灰蒙蒙之時,仿若黑夜一般,箫劍生真的破境了,很順利的進入了六境,基本是水到渠成之事,沒費多少周折。
這一夜,箫劍生靠在樹幹上睡的很香甜。
夢中,一道灰色的人影朝他走了過來,卻遠遠的停了下來,很坦然的朝他笑了笑。
箫劍生眉開眼笑道:“前輩真是一個趣人,也險些将晚輩吓個半死,如今晚輩已經吞食了前輩大半的意志,隐隐感悟了一些前輩的過往,前輩的一生博古通今,仿佛這天穹遠遠的博大,有很多地方值得晚輩回去之後細細的品悟。”
無極無所謂的笑道:“有趣談不上,既然那顆紫星認可你,也代表某種天意對你認可,老夫自然也認可你的存在,隻是既然要将做最後的衣缽托付給你,總的有一些考驗才是,如你是那付不起的爛泥,老夫你願散盡一身的意志精華,免得出去丢無極的人。”
箫劍生跪拜在地,鎮重叩了幾個響頭,笑道:“前輩對晚輩還滿意否?”
箫劍生揮了揮手,示意箫劍生起來說話,他平靜說道:“談不上滿意,但至少也不失望,縱觀老夫的一生,到處灰飛煙滅也算有個了結了,靈主也好,末法也罷,和老夫再無關系,小子,你且行且珍惜吧。”
箫劍生還想說什麽,但無極的灰色影子已經漸漸淡去,最終消失的無影無蹤。
箫劍生倉皇般驚醒,起身追了過去,那黃沙地上隻有兩個淺淺的腳印,還有一本淺淺的埋入沙塵之中的古樸書籍。
天色蒙蒙亮,天空的那面鏡子再次出現,箫劍生繼續采摘綠葉,汲取汁液來充實自己的身體。
接下來的幾日時間,基本天天如此,既是無極的意志,浪費了簡直就是天理不容。
又是幾日下來,他基本恢複至之前的七境。
但在接下來的五天時間内,他的境界似乎如那顆大樹生根了一般,再沒了破境的迹象,隻是身體内的氣機比之前渾厚了不少,有種浴火重生的全新感覺。
這幾日,箫劍生完全忘卻了外界的存在,心無雜念的留在綠樹之下,開始精心的感知和冥想,閑暇之餘,他也琢磨過這種樹的名字,但貌似外界并不存在,它的葉子細長,如一柄劍一般,鋸齒鋒利,如劍刃一般。
差不多一月之後,整棵樹的綠葉已經所剩不多,隻有零星的幾片還挂在枯木的最高處,當箫劍生費了一番力氣将那幾片葉子也采摘下來之後,很快這棵曾經煥發出的生機的枯木随着綠葉消失再次枯萎起來。
僅僅幾息之後,碩大的一棵樹轟然倒地,和無極的身影一樣灰飛煙滅。
那盞古樸的風鈴叮當落在。
箫劍生再次朝着枯樹曾經鮮活的地方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同時他的聲音在夜空之中傳出了很遠:“無極前輩,其實甯鐵鞋已經離開了這方世界,晚輩不該欺騙你。”
灰蒙蒙的天空之中靜悄悄一片,沒有任何回應傳來。
箫劍生本該離開了,但他沒有離開,繼續坐在無極曾經畫地的位置,閉目沉思起來,他将無極的一聲融會貫通般的聯通起來,開始細細的琢磨曾經困他險些到死的畫地爲牢陣。
……
無極宮,氣氛肅然壓抑。
胧月經過多方商議,最後決定去一趟劍山,不管哪裏的刀山火海,她也覺得去闖一闖,既爲了箫劍生也爲了無極宮的将來,所以在商定好之後,已以三日前離開了無極宮,趕赴奉天王朝。
胧月離開之後,将諸多繁雜事務交給了師傅孟淩霄,孟淩霄一轉身又交給了幾個愛管閑事的長老,其中便有祝敏。
這一日,祝敏正與幾位長老議事,霍聽山間傳來沉悶響聲,整個響聲波及了整座無極宮,應該是出了大事了,随急急的領着幾個長老奔赴出事地點。
幾人禦空先行,身後數百弟子後面尾随,其中很多低低身上還帶着各式各樣的傷勢。
帶一幹人尋聲感到三聖殿所在的峰頂之時,駭然發現曾經毅力在峰頂勁松古柏之間的三聖殿已經轟然倒地,留在現場的隻有一些斷磚碎瓦,和沖天而起的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