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東西他沒有帶走,比如那處可以暫時栖身的窩棚,那張石雕桌子,那些他親手鑿刻的石器,當然還有趙淩雪的石像。
山谷一直空曠着,一直沒有人來此,即使朝天山的人他們也不願來此,至此童心泯走後,這處深谷發生了一些很明顯的變化。
深谷好像更幽深了,仿若一條留在朝天山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
深谷也更加的安靜了,也陰森了一些,連鳥兒都不願意飛越,更何況人乎。
似乎已經過了很久,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之後,深谷綠了。
枝葉遮天蔽日,野花野草肆意的瘋長,到處散發着各種幽香,幾隻漆黑的小螞蟻爬上了那張石桌,在上面肆無忌憚的攀爬着,他們在尋找可以吃的東西,在桌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灰塵的痕迹。
最終,那些螞蟻顆粒無收,又爬下了石桌,向窩棚爬去,在那裏,它們依然顆粒無收,最後的最後,幾隻勇敢的螞蟻探險一般鑽入一床黴氣沖天的被子裏發現了一本書,可能時間長了無人翻越,書長了長長的綠毛毛,而此書有名,但螞蟻不識字,所以也就不懂得愛惜書本了。
不多時,螞蟻越聚越多,開始将那本書當做了美食啃食了起來,它們先從書的一角啃起,然後沿着四邊吃,幾日之後,書被啃食掉了四角,隻剩下了中間部分。
又是幾日之後,螞蟻大軍開始啃食字迹部分,它們先吃掉了書封上的字,或許是那裏的墨還帶着墨香,它們吃的很香,很認真……
隻是當它們吃完了書封準備吃裏面那些書頁時,先是嗅到了一股香氣,随之聽到了一個輕柔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緊接着,一個對于螞蟻來說的巨人走了過來,巨人掩着口鼻看着那髒兮兮已經發黑的被子,先是輕輕皺眉,随之淡淡的笑了一聲,将被子翻開,然後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螞蟻群,然後抖落那些目不識丁的螞蟻,将書拿了起來。
她吹拂掉書上不幹淨的東西,然後很認真的看着被啃食的如一枚樹葉一樣的舊書,随意的翻越了幾下,但沒有看出什麽名堂,但她知道這本書很貴重,便将它包好了藏了起來。
她臨走之時,回頭看了眼似乎對她虎視眈眈的螞蟻群,其中一隻個頭足有指頭一樣大小的螞蟻王似乎想襲擊她,她展翅飛升到巨人面前,然後忿忿的瞅着巨人,它決定先将她那雙好看的眼睛挖掉,再吃掉她那雙修長的手,待她沒有攻擊力之後,再從她胸器那對特别有食欲,且有呼之欲出的白饅頭吃起。
似乎是收到了螞蟻王的诏令,還或者是他們吃了不一樣的東西,地面之下很多螞蟻都忽然之間都生出了半透明的翅膀,嗡嗡升空,一股腦的沖向巨人那雙美又不失威嚴的眸子。
巨人看着這群愚蠢的螞蟻,輕笑道:“蝼蟻之輩豈敢逆天,你們亵渎天書犯天條在前,又冒犯天人在後,殊不知螞蟻是不能飛的太高的,今日便将你們封印千年好了。”
話音甫落,巨人在窩棚的周圍憑空畫了一個圓,将那些螞蟻全部都禁锢了起來,它們先折翅膀,然後紛紛落地,再然後被一股奇異的力量禁锢在地下無法挪動,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巨人化作一道長虹飛天而去,搶走了它們心愛的美食。
至此之後,深谷變的更爲幽靜了。
一切的一切都被灰塵遮擋了起來,仿佛遠離了人間。
又一場春雨過後,天空之上仿佛多了一道驕陽的照拂,天氣變的漸漸炎熱了起來。
或許是天氣炎熱,導緻了人心的煩躁,這方大地開始了不安靜起來,各方各地,街頭巷尾吵架的人多了,慢慢打架的人也多了,最後演變爲隻要動手便會拉動明晃晃的器械,隻要打架便要見血,嚴重者也會死人的。
就比如,在奉天王朝,遠離中京城數千裏之外的一座官府疏于管理的小城内,一條名安定的大街上,昨日便發生了一場規模較大的沖突,沖突的理由也很荒唐,竟是爲了一名光腳女子。
沖突雖然沒有人死亡,但流了很多血,血流成河,幸好昨夜一場及時雨清洗,街上依然可見斑斑血迹,好在後來雙方受傷的人也得到了及時的治療,這場沖突才漸漸平息了下去。
大雨過後,空氣異常清香怡人。
光腳的女子再次出現在了街角上,她穿着一身很樸素的衣服,和村婦沒什麽兩樣,長發被一塊灰色的布簡單的抱着,臉上蒙着一塊黑色的棉布,隻露一雙清澈的眼睛在外。
乍看起來都是普通極了的一位年輕女子,光着的腳很白,也很幹淨,即便走在灰塵遍滿地的街上,依然能一塵不染,她身上也一樣,衣服雖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幹淨的沒有顆粒塵埃敢飄落上去。
這日清早,女子懷抱一本書,白皙的雙腳走在濕漉漉的街面上,她邊走邊小聲的自言自語着,仿佛在吟唱一般,其大體意思便是教授人們如何長生不老,如何和睦相處,如何衣食無憂。
女子的聲音不高,但很清晰,漸漸飄進了過往的行人耳中,漸漸的有人被吸引了過去,日上三竿之時,女子周圍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他們有人一邊忙着自己手中的活,一邊跟着女子吟唱,有人則是幹脆全身心的投入了進來,這些人大部分是一些面色饑荒之人,有的人甚至行動不便,他們在吟唱之中好似忘記了苦難,忘記了饑餓,忘記了身上的痛楚,臉上漸漸的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人們随着女子走過一條街,然後走向下一條街,他們不顧及烈日的炙烤,不顧及幹裂的嘴唇,完全沉靜在那份自得的世界之中,低沉而悠揚的吟唱聲,緩緩的在這不顯眼的小城中成爲了一股熱流,陸續有人加入。
就在這時,街的遠處走來幾名儒雅的讀書人,他們有的背着精巧的書箱,有的抱着厚厚的書本,遠遠的看着那名帶頭的女子,似笑非笑,似乎看的很認真,聽的很仔細,那些目光漸漸的炙熱了起來,如日上三竿的烈日般。
但他們并非熱衷于女子嘴裏的吟唱,更非被女子樸素的衣着所吸引,而是被女子那雙光着的腳所吸引。
忽然有人說道:“我等皆是儒雅之人,須知凡所行之事,都應禮儀在前,就拿這位女子來說,她爲何要光腳,須知着女子光腳視人被視爲不雅,豈不亵渎了那朗朗吟唱聲,諸位兄台有何看法?”
緊接着,便有人笑道:“白兄果然高見,以白兄的對詩書禮的厚見,今年進京趕考必定會拔得頭彩,最不濟前三甲已經不成問題。”
那人搖着手中的書客氣笑道:“愚見而已,談不上高雅,更談不上及第,隻是見着女子裝扮實乃有辱我奉天人的氣節,憤憤不平才小說兩句。”
很快,一行幾人和街上吟唱的人群相遇。
幾人離那帶頭的女子交錯之時,俱是被那女子白皙的光腳所吸引,甚至有人嘴裏不由自主的發出了啧啧之聲:“好美,指如蓮藕腕如凝霜,如此還能踩踏凡塵一塵不染,真是一妙人,以白兄的殷實家境,若能得女子日日陪讀,豈不是一件妙趣之事。”
“她的聲音也如莺歌一樣的優美……”
姓白的男子傲然笑道:“一不知廉恥爲何物之人,豈不有辱我白家名聲,皮囊雖好,但卻是身外之物,遠不及内在靈魂更讓人傾心。”
一行人走過,就在這時,女子停下了吟唱,淡淡說道:“何爲廉恥,何爲皮囊,又爲何要亵渎,如此看來諸位實在配不上儒雅二字。”
白姓男子頗不悅的回頭,看了眼女子白皙的雙腳,然後哈哈笑道:“姑娘如果不介意,白某願意贈鞋一雙,可檔風雨。”
說話的同時,男子在懷中摸出一塊銀子,嬉笑着遞到了女子的面前,那眼神之中卻帶着濃濃的嘲笑。
但女子絲毫沒有猶豫,在所有人的矚目之下,大大方方的将那塊銀子接了過去,在那一瞬間,白姓男子看着女子修長的雙手,眼神忽然迷離起來。
但能看到女子的手的人畢竟是少數,他們更多的人看到的是女子接受了一位世家子弟的憐憫,這一瞬間女子的形象在他們心中大打折扣,仿佛與那青樓女子沒什麽區分。
很快,街上傳來了唾棄之聲,感覺女子的腳忽然一下失去了顔色,包括一直跟随女子走了幾條街的人也動搖了起來,他們開始厭惡這些所謂的靈教和這位不知名的女子。
然而女子臉上并非不自然之色,她更沒有理會别人異樣的目光,接過了銀子,直接在衣物上蹭了幾下,随之趟着街上的淺水,向不遠處一位行乞的老人走了過去。
女子在贈與老人銀兩之前,先是行了一禮,然後才将銀子小心的放在老人髒兮兮的手中,再趨步離開。
老人本來靠着牆眯着眼昏昏欲睡,忽然望着手裏突然多出來一塊他這輩子都不敢奢望的銀子,嘴唇哆嗦着不知說什麽好,唯有一個勁的朝女子作揖,但女子已經走開,似乎不想看到這番畫面。
隻是當女子走到那白姓男子身邊不遠處時,低聲說道:“在你眼裏,光腳被視爲一直不雅,然而在秦時之前,朝中大臣上朝之際需光腳而行,會客之時,更衣棄履而行視爲一種尊敬,你本乃飽讀儒學之士,應該比小女子識知更多才是。”
白姓男子漸漸低下了頭,做沉思狀。
女子緩步走遠,身後的人不減反增。
不多時,白姓男子望着女子遠去的背影,聽着女子婉轉的吟唱聲,忽然朝着剛才和他說話之人笑道:“剛才鄭兄說的很是在理,白某身邊确實缺一位這般有見地的陪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