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麽,來的太快,她來不及捕捉。
但在那一瞬間,她仿佛聽到了靡靡之音,看到了芸芸衆生相,最後看到衆生相之中有個紮着精緻小辮子的一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正對着被絨草包裹的木樁奮力揮拳,一拳,兩拳,三拳。
拳拳重重的砸在木樁上,發出沉悶之聲。
拳拳帶血,小姑娘的手皮開肉綻,小小的拳頭血印印在木樁的絨草之上。
小姑娘看起來很疼,咬着牙,皺着眉,烏黑的眼睛不敢去看那拳頭的血印。
這一刻,馬芙心狠狠的顫抖了一下,這是她孩童時的影子,她就是這般走過來的,一路艱辛伴着流血和疼痛。
爲何會在他的身上感受到自己的童年,馬芙很震驚,但她來不及細想,猛然喝道:“窦修齊,住手!”
窦修齊注定不會住手。
一劍狠狠斬落在箫劍生的後頸之上。
馬芙深深的皺了皺眉頭,她張圓了小嘴,擡起一隻白皙的手,做了一個注定沒有效果的阻攔手勢。
然而,那黑劍并非斬出應該的結果。
窦修齊沒能将箫劍生的頭斬落,甚至鋒利的劍鋒沒有挨住箫劍生的身體,似乎被什麽東西擋住了。
窦修齊百感交集,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去想到底是什麽東西擋住了他的劍,瞬間抽幹身體之内的氣機,萬縷氣流攀上他的手臂,注入黑劍之中,似乎感覺還不夠,他又将周圍能感知到的氣機全部凝了過來,因爲氣機太過飽滿,讓他手中的黑劍出現把持不住的迹象,劍在顫抖,窦修齊的眼神在顫抖,他的整個身體在顫抖。
窦修齊一怒之下,斬出第二劍。
光滑流轉,一劍破開箫劍生頸後的紫色氣層,鋒利的劍刃在箫劍生後頸之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線。
箫劍生的身體猛然晃動了一下,随即又坐正,坐的筆直,此刻他面對着石像而坐,沒人能看到他被斬了一劍之後,他的臉有沒有扭曲,他到底在做什麽,有什麽事比讓他死亡更重要。
窦修齊注定不會想這些。
但馬芙會,她在努力的思索。
剛才窦修齊一劍落下,沒能斬首箫劍生,她說不清是什麽感受,她也說不清是什麽道理,即便是一個祖境以上的高人坐在這裏任由一劍加身,也經不住窦修齊全力一劍斬吧?
總之,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看着顫抖的窦修齊,再看着箫劍生頸部那抹刺眼的血痕,說道:“聽我一勸,不要再試第三劍了。”
窦修齊沒有回頭,問道:“爲何不能試,你擔心我會成功?”
馬芙笑道:“我希望你能成功,但他或許有所感悟正在破境,你這樣做不對。”
箫劍生是不是真的在破境,馬芙隻是猜測,還不敢斷言,但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箫劍生身上凝結出的那股勢,正在節節攀升,祖境之所以鳳毛麟角,之所以強勁無匹,便是身上自帶的那股勢,凝天勢凝地勢,爲己所用,從根本上有别于祖境之下的修行者的意,
窦修齊冷笑道:“對與錯,等窦某成功了便知,現在他必須死,當然,你可以過來幫他對付我。”
馬芙搖頭苦笑道:“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是不會互相舉刀的。”
窦修齊冷笑道:“那就好。”
猛然間,他再次舉起手中的劍。
馬芙嗓子裏憋着一句話,你真要這麽做嗎?
但她無法開口,她不想因爲箫劍生使得馬家和窦家出現不愉快的結果,但她又不想看到窦修齊做出這般下作的事情,所以在窦修齊舉劍之時,她轉過了頭,再次選擇離去。
然而,就在這時,天穹之中傳來沉悶幽怨的兩個字,夠了。
随之,一道巨大槍影在百丈高空浮現,直接将窦修齊震了出去,窦修齊翻滾的身體攔腰撞斷了那條長廊,碎石亂飛。
幾息後,窦修齊帶着一身血污起身,臉色猙獰的看着石像,直到耳中傳來馬芙的聲音,他的臉色這才慢慢的恢複了平靜,對着石像拜了三拜,說道:“晚輩知錯,這便退去。”
窦修齊摸了摸嘴角的血,渾渾噩噩向來的路走去,與馬芙擦肩而過的時候,馬芙小聲說道:“其實,嚴格來說,你并沒有赢。”
窦修齊冷笑着說道:“窦某的輸赢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馬芙不知說啥,笑道:“修道如此,做人也如此,理應有個度,不是嗎?要不要坐下來陪我聊會?”
“你們馬家人做事的風格不敢苟同,領教夠了。”
窦修齊決然而去。
馬芙苦笑一聲,剛欲追趕上去細說一番,就聽耳畔有聲音說道:“丫頭,你來替他護道。”
馬芙搖頭道:“馬祖,晚輩擔心做不好。”
那個聲音微微有些不悅道:“如何做不到,你的道乃永恒之道,他的道也是永恒之道,爲他護道,你的益處多多。”
馬芙想了想,點了點,向着箫劍生盤坐的位置走了過去,他看着那道紫色氣柱漸漸消散,那道背影徹底露了出來,他并不強壯,但體内似乎蘊藏着無限的能量。
這是馬芙近距離感受到的東西。
她沒敢靠近箫劍生,隻是遠遠的看着他,細細的感受着他身上流動着的澎湃氣息,過了不久,日頭落山,四象堡很快籠罩在一片夜色之中,夜色掩蓋了太多真實。
夜風縷縷吹過,蕩起箫劍生的白發,那白發在漆黑的夜中顯得無限的蒼白,白的似雪,一塵不染,馬芙忽然很好奇,他的發是如何白的?她開始猜測真相。
白日的四象堡人流湧動,但夜色之下,顯得孤零零的,仿佛一個孤獨的巨人矗立在天地之間,撐起了這片天空。
此時,四象堡九層之上隻有箫劍生和馬芙二人,箫劍生依然沒有動一下的迹象,就像一具屍體坐在那裏,伴随着耳邊習習風聲,馬芙亦是坐在長廊裏沒有挪動,她不習慣跟一個陌生人在一起,早就有了離開的想法,然而,她又不敢忤逆馬祖的話,他是馬家的天,馬家的驕傲,向來說一不二,她作爲一個晚輩隻有聽話的份。
四象堡之上如此,四象堡之下也是如此的冷清,也隻有兩道人影,孟淩霄和方蒼山。
今天很意外,方蒼山沒有伴随在窦修齊身邊。
一顆老樹下,兩個老人面對面坐着,中間隔着一盤棋,棋盤之上黑白二子,如星星點點的天空,兩老人的落子的速度都很慢,慢到棋子已經快挨着石刻棋盤了,依然沒有落下,期間還唠上很長的幾段話。
孟淩霄淡笑道:“你還是當年那個臭棋簍子,臭的要死,倔的像牛,是不是應該改一改了,總不能将這幅臭皮囊帶入棺木之中吧?”
方蒼山淺笑道:“臭嗎,白天時分不也赢了一局?”
孟淩霄樂道:“那是我讓着你,讓你赢一局,希望能激起你的牛勁,将你拴在這裏。”
方蒼山破天荒的沒有較勁,但卻将棋盤上的黑白棋子毀的一幹二淨,然後哈哈笑道:“不玩這個了,要不咱們再起來比劃幾下,白日時分人多放不開手腳,晚上再好好的論個輸赢。”
孟淩霄冷笑道:“打架還不如喝酒來的實在。”
方蒼山輕咦一聲,“喝酒好啊,隻要老孟頭你請客,地點你說了算,回無極宮也行,去夷人域也行,你說吧。”
孟淩霄呵呵笑道:“你也知道我向來是個窮光蛋,錢都在那個小子身上,除非等那小子醒來。”
方蒼山白眼道:“說來說去,你還是打算把我拴在這裏,和你一樣給那小子護道。”
孟淩霄笑着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兩人重新又分開黑白子,接着下棋。
不知幾局過後,方蒼山終于赢了一局,心情大好。
“老孟頭,無極宮終于撿到寶喽。”
“以我看,就是塊燙手的山芋,吃不下肚,丢了又可惜。”
……
天色白了又黑,黑了再白。
四象堡之上有人悟道破境,四象堡之下有人在對弈,時間一晃三天而過,這件事引得無數人前來圍觀,他們隻想知道究竟什麽人如此大膽,敢在此破境。
人來了一批又一批,鮮少有人離開,此刻九層之上便多了很多人,除了天府城的本地人,還有不少外面趕來的人,這些人都是修行者,對于破境之事當然了若指掌。
但破了三天還沒有音訊,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莫非是難産?
箫劍生越是這般,越引得圍觀者好奇,沒有一人願意離去,反而越來越多,直到此時,馬芙才明白馬祖的意思,爲何她親自護道了。
前兩天的時候,馬芙還能坐在石像前感悟一番,但到第三天的時候,她徹底的坐卧不甯了,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難免其中夾雜着一些心事不純者,所以,她幾乎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箫劍生身上。
第四天過去了。
第五天過去了,箫劍生依然沒有破境的迹象,倒是那股勢越來越強了。
直到第六天的時候,不少人漸漸失去了耐心,緩緩的離開了,馬芙正坐在長廊之内閉眼深思這幾日的所得,就在這時,她感覺到一股動靜忽然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