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這裏屬于肥沃之地,草長莺飛,有河流過,河畔分布着幾個幽靜的小村落,至十幾年前那場天地浩劫,這裏徹底成了無人區,死傷無數,方圓百裏之内寸草不生,如果站在高處俯瞰下去,就像一隻巨大的眼球,中間漆黑,連一絲光線都不入,四周顔色略淺,呈狹長型。
至今想起十幾年前那件事,魚窺河仍心有餘悸。
十幾年過去了,當初那一幕還曆曆在目。
那天正值初春,本該是萬物複蘇的時節,北方大地猛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響動,随之,天空裂開,一道通天徹地的紫色光柱至那裂縫之中鑽出,落在了這片土地之上。
事後,奉天王朝的官府給出了一幅粗略的數字,毀壞良田無數,死亡人數無法統計,牲畜更是無數,将這次天地浩劫定性爲天災。
但魚窺河并不認爲是天災,在她看來,很可能是人禍,是有人故意爲之,或者說有人參與其中。
魚窺河沒有深思下去,她看了眼懷中的女子,心情有些複雜。
這個女子她熟悉,曾經一直陪伴在雪兒身前,說是丫鬟,實則如同姐妹,雪兒喜歡叫她大瓷碗,其實她真名叫胡婉兒。
魚窺河當初和顔家的老祖血拼了一場,雖然實力有所不及,但憑着自己傷重,也讓對方血染衣襟,很值了,不然那老鬼從中作梗,雪兒自然性命難保。
她擺脫顔家老祖之後,沿着雪兒留下的蛛絲馬迹尋找,人未找到,但卻找到了大瓷碗,當她找到大瓷碗的時候,大瓷碗已經隻剩下一口氣,似乎憋着一句話。
當氣息即将消散的大瓷碗被魚窺河抱起之時,她看清了老人的容貌,隻說了一句話,公主殿下已逃,然後身死道消。
魚窺河之所以要來這無人區,想來看看隻是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她真實的想法是想來尋找趙淩雪,她感覺趙淩雪并沒有逃出太遠,很可能也進入了這裏,不然她很難逃出顔回春和那兩人的視線。
漸漸的,魚窺河的體力越來越不支,離那處荒蕪之地也越來越近,此去或許前路兇險,她沒再帶着這個苦命的孩子,草草的将她葬在了茫茫夜色之中,然後義無反顧的加快速度而去。
……
通往天府城的某條道上,牛車發出悠揚的轱辘聲,車廂之内,孟淩霄悠閑的閉着眼睛,手裏把玩着兩塊不知哪裏撿來的石子,偶爾會撩開簾布向外張望幾眼。
箫劍生帶着一個草編帽子坐在車廂外,手裏端着書,但眼睛并不在字上,瞅東瞅西不知該看向哪裏,感覺很是無聊,便擡頭看向了湛藍的天空,天上有雲,白的像團棉花,偶爾會有叽叽喳喳的鳥兒飛過,但閑情詩意的景色依然無法消除他心中的不甯。
就在這時,箫劍生往後揚了揚身子,對着車廂内說道:“師公,當今天下,有幾人能開天?”
過了很長時間,孟淩霄不情不願說道:“問這作甚,莫非你想去學習開天之術?”
箫劍生一本正經說道:“隻是覺得那日天開有些蹊跷,感覺像人爲。”
孟淩霄淡淡道:“何以見得?”
箫劍生說道:“上次開天,那天裂縫堅持了很長時間,但這次隻有不到半柱香時間。”
孟淩霄點了點頭,似乎覺得有理,便說道:“一雙手就能數的過來,比如那誰誰誰,再比如某某某,還有那個老家夥,應該那個老不死的也能做到吧。”
箫劍生皺了皺眉,對于孟淩霄給出的答案極不滿意,便有些氣呼呼道:“說來說去就是沒有你老人家,其實在遇到師公之前,我還以爲你老人家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忽然,牛車戛然而止,任憑大黑牛如何使力都前進不了一步。
箫劍生偷偷的笑了一聲,就聽孟淩霄怒道:“誰說我孟淩霄不能開天?”
箫劍生笑道:“那你倒是開個讓我開開眼,說大話誰都會,你徒孫我還能裂地呢。”
很快,車廂内的孟淩霄感覺上當,便笑着說道:“其實能開天的人真的不多,一來,修行之人對天有種敬畏之心,二來,即便實力到了,但機會也是一回事,可不是随随便便捏手而來。”
箫劍生說道:“比如酒鬼甯鐵鞋?”
孟淩霄說道:“甯鐵鞋這人老夫不太了解,畢竟他屬于遊走在世界之外的人,但老夫知道有一人可以輕松做到。”
箫劍生趕緊追問道:“什麽是遊走在世界之外的人?”
孟淩霄搖了搖頭道:“這個不好說,感覺他這個人很怪,常常做一些别人難以理解的事情。”
箫劍生說道:“莫非比師公還怪?”
孟淩霄瞪了箫劍生一眼,想了一下說道:“童老怪那個老不死的應該也可以做到,當年老夫遇到打過一架,他絕對有這個實力。”
牛車終于動了,繼續沿路往前,已經能遠遠的看到天府城的大體輪廓。
箫劍生笑道:“肯定是師公輸了。”
孟淩霄沒有怒,笑着問道:“你如何知道,别說是猜的。”
箫劍生說道:“在朝天山的時候被人打傷,有幸被童心泯前輩搭救過一次,在他那裏短住了幾日,他說這個世間有五六人他打不過,應該不包括師公在内。”
車廂内傳來長長的一聲歎息,孟淩霄微微不悅道:“确實是事實,不過等你師公這趟回去,應該差不多了,即便打不過那童老怪,輸的也不會太慘了。”
正值午時,氣溫炎熱無比,車廂内熱氣騰騰,孟淩霄無奈隻好出了車廂,然後往前看了看,發現幾裏之外有條小河,便令箫劍生快點将牛車趕過去。
約莫一炷香時間後,大黑牛掙紮着将車拉倒河邊,便徹底的罷工了。
小河不寬,繞繞彎彎通向了遠方,孟淩霄跳下牛車,沖到河邊便脫掉鞋子将冒着熱氣的腳伸入了河中,嘴裏發出舒舒服服一聲歎息,很快,箫劍生也來到了河邊,亦是快速的甩掉鞋子跑到孟淩霄的上遊坐了下來。
很快,孟淩霄快速起身,重新坐到了箫劍生上遊。
箫劍生沒有再去争搶,他擔心師公翻臉,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慢慢發現師公的性格是怪了一點,但其實很好相處,隻不過和那大黑牛有點像,容易耍脾氣,愛酸臉子。
孟淩霄随手拽過一把青草蓋在臉上,很快便發出了低低的齁聲。
但箫劍生卻無法做到這個好心情,瞪着眼睛望着天,雙腳打着水花,心思起伏不定,他還在琢磨那件事,是誰開的天,所爲何事。
不知過了多久,孟淩霄醒了過來,看了眼行色匆匆的箫劍生,說道:“小子,剛才老夫神遊了一次,發現了兩件與你有關的事,你要不要聽聽?”
箫劍生急道:“自然是要,師公請說。”
孟淩霄揉了揉肚子,笑道:“先填飽肚子再說,反正事情是好是壞已經發生了,不急于一時。”
箫劍生隻好心不在焉的開始張羅在野味。
約莫半個時辰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老一少坐在河邊的一塊沙地上,孟淩霄一邊美滋滋的吃着金黃色的烤魚,一邊說道:“老夫去了朝天山,和童心泯閑聊了一會,開天之事果然是他所爲?”
箫劍生慢悠悠的放下手裏的魚,灌了一口酒,問道:“童心泯爲何要開天?”
孟淩霄低聲道:“爲了你那個不争氣的女人。”
箫劍生吃驚道:“趙淩雪?”
孟淩霄白眼道:“你到底有幾個女人?”
箫劍生忽然臉色大變,開始變的坐卧不甯。
孟淩霄淡淡說道:“還有一件事是顔家當着趙淩雪的面下了休書,這樣你就名正言順了,再不用落得個搶别人女人這個臭名,美中不足的事,趙淩雪身受重傷,是死是活不知。”
箫劍生猛然起身,怒道:“師公,我準備回去尋她……”
孟淩霄吹胡子瞪眼道:“就憑你,現在還太嫩了點,顔家老祖都出面了,你回去和送死沒啥兩樣,何況尋見了又如何,她現在已經不是那個趙淩雪了,成了靈主,她還會投懷送抱嗎?”
箫劍生急道:“以師公之見,我該如何?”
孟淩霄搖了搖頭沒說。
箫劍生神色楚楚的向大黑牛走去。
孟淩霄看着走遠的箫劍生,這才笑道:“都說狗急了會跳牆,兔子急了會咬人,不知這小子會不會也如此。”
……
天府城,一處名許家有酒的客棧内,箫劍生對着一盞燈繼續捧讀,一直到油燈的油耗盡自行熄滅,但他依然手裏捧着書,保持一個動作不變。
清晨時分,孟淩霄早早起床,拍了拍箫劍生的肩頭,說道:“想通沒有?”
箫劍生合上書,笑道:“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