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孩童正是箫劍生教授的學生,此時見面,他來不及和孩童們打招呼,孩童們亦不敢和他招呼,隻是象征性的點了點頭。
箫劍生還在人群中看到了阿郎和他娘親,兩人都穿着嶄新的衣服,隻是上面鈎挂着幾顆折斷的綠草。
這些人中有個帶頭的老妪,拄着一根比她身高還高幾尺的龍頭拐,龍頭杖每在地上挪動一下,都會發出沉重的聲音,應該很重。
老妪神色匆匆,面色緊張,她沒有理會箫劍生,直奔地下生死不知的烏柳,當她看到烏柳被血侵染的氣海位置時,那雙眼睛突然睜的很大,透着深深的悲憤和怒氣。
箫劍生下意識的往後挪了幾步,似乎不想被老妪一眼看到。
但老妪還是看到他了,隻凝重的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了頭。
老妪似乎也是修行者,很熟絡的在烏柳的傷口之上查看了一番,又試着用兩根手指輕輕的探了下氣海内的動靜,臉色忽然變的慘白。
随即,老妪歎了口氣,喃喃道:“廢了,徹底的廢了,徹底的變成一個糟老頭子了,哎。”
箫劍生有些暈頭轉向,他根本不知道在烏柳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麽事,他試着問道:“前輩,烏院長看起來有些不正常,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老妪突然起身,盯着箫劍生瞅了幾眼,忽然喝道:“那個婊子呢,你把她藏在何處了,早就知道她沒安好心,今日終算是如願以償了,你讓她出來,老身要和她一決生死。”
箫劍生輕笑道:“錯不在慕青,是烏院長自己尋來。”
老妪向箫劍生邁出一步,冷笑道:“照此來說,莫非還是烏柳的錯,他錯在何處。”
箫劍生剛欲解釋,不遠處年輕婦女小心提醒道:“這幾年盤龍鎮怪事太多了,你初來乍到如何能說的清,不如讓老人家親自調查爲好。”
箫劍生回頭看了眼阿郎的娘親,知道她這是善意的提醒,但他有自己的想法,今夜之事明擺着就是錯在烏柳,爲何要加在慕青身上,盡管他之前也懷疑過慕青的身份,但就今天這件事,誰對誰錯,他心中自知。
在老妪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箫劍生冷笑道:“烏院長今夜反常而來,若不是慕青手下留情,豈是廢了他而已。”
老妪怒道:“那婊子有這好心,我看是你得了什麽好處了吧。”
箫劍生剛欲将今夜之事說清,不料老妪猛然揮起手中沉重的龍頭杖照準他的頭上便砸了下來,那龍頭杖的黑影竟然真的像一條黑龍居高臨下而下。
這一變故,登時驚得周圍那些舉着火把的人向後散去,幾個孩童更是趕緊捂上了眼睛,唯獨阿郎和他娘親眼睛掙得很大。
然而,龍頭拐在距離箫劍生頭頂三尺處戛然而止,再無法落下分毫,老妪震怒,猛喝一聲,龍頭杖忽然出現了一個很明顯的弧度,但依然沒能壓下。
老妪冷笑道:“果然是提前串通好的狗男女,老身今夜便要你們好看。”
狗男女三個字,深深的刺痛了箫劍生的心。
箫劍生聞之色變,忽然擡手抓住壓下來的龍頭,手中微微用力,伴随着一陣刺耳的金石聲,龍頭徹底開始漸漸的變形,高傲的龍嘴徹底的合上了,裏面那顆鮮紅的龍珠徹底的稀碎。
緊接着,箫劍生冷笑一聲,手臂微顫一下,一股奇異的力量由龍頭傳至老妪手中,老妪剛欲施以反抗,但她的力量頃刻間潰不成軍,老妪隻感覺一陣胸口翻騰,匆忙放棄了龍頭杖後撤幾步,這才沒讓嗓間那口血噴濺而出。
老妪冷笑道:“今日大夥算是看清這個善于僞裝的假教習了吧,他并非文質彬彬,實則實力滔天,竟然混入盤龍鎮,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說不定和那江小白私下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話音未落,便有十幾個舉着火把的人,幾乎是同時不知在哪裏摸出了兵刃,怒意滔天的起身喝道:“殺死這個道貌暗然的僞君子。”
“将他趕出盤龍鎮。”
就在這時,阿郎掙脫年輕婦女的手,氣呼呼說道:“小先生他是好人,并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這中間肯定有什麽誤會……”
還沒等阿郎将話說完,便有人冷笑道:“傻孩子,這世上哪又什麽好人,說不定你爹爹還是他殺的呢。”
年輕婦女亦是搖頭道:“這不可能,俺家那口子在幾年前就死了的。”
忽然,老妪笑道:“你可曾見過兇手長什麽樣?”
年輕女搖頭,但沒有吱聲。
阿郎聞之,忽然臉上顯出痛苦之色,死死的盯着箫劍生,嘴唇哆哆嗦嗦,眼中噙着淚珠,問道:“小先生,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箫劍生笑着掃過人群,然後走向阿郎。
阿郎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箫劍生蹲在阿郎面前忽然攤開手,他手上懸浮着一朵潔白的蓮花,花瓣漸漸綻放,随之一縷縷黑煙開始蔓延,但始終逃不出幾尺距離。
箫劍生起身,冷笑道:“在場的諸如,可能有熟悉者,說一說這是什麽?”
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驚愕的盯着那些纏來繞去的黑煙,忽然有人說道:“魂傀,這是魂傀,這些年絕大多數的人都是死于魂傀之手。”
年輕婦女也說道:“當年阿郎他爹死後,傷口之中也有這種東西。”
箫劍生又看向老妪,笑道:“你應該也認識此物才對。”
老妪暴戾的雙眼死死的看着那些黑霧,身上那要殺人的氣息漸漸的萎靡了下去,但卻沒有消失。
停了幾息,老妪冷哼一聲,說道:“這能說明什麽問題,莫非你是想告訴大夥,這是烏柳身上的嗎?”
還沒等箫劍生說是,就聽遠處有人說道:“是的,如果你還不相信,看看這是什麽。”
忽然,一柄短刀飛來,懸浮在人群之間。
短刀之上的血迹雖然不見了,但有半截刀身卻是黑色的,與此同時,箫劍生手中的黑霧似受到了召喚一般,拼命的向着短刀纏繞而去,這次箫劍生沒有阻止,任憑那些黑霧将那柄短刀吞沒。
幾息之後,短刀似乎被賦予了生命,刀尖開始有所指向,開始暴戾而動,在人群中尋找着什麽,直到感知到烏柳的氣息,這才安靜下來,短刀和黑霧開始快速的分離,刀回到了慕青手中,黑霧激射向烏柳而去。
那黑霧即将鑽入烏柳傷口的時候,老妪突然單手成爪,随着黑霧隔空一抓,這才将黑霧逼停,但卻無法降服。
最後還是箫劍生出手,繼續将那絲絲縷縷的黑霧收入蓮花瓣之中。
老妪再無話可說,氣息漸漸趨于平緩,對着箫劍生遙遙抱拳,道:“箫教習,得罪了,老身确實不知此事。”
箫劍生笑道:“無妨,可能烏院長自己也不知此事,他隻是被人指使而已。”
慕青接話道:“剛才的陣勢你們可能也感覺到了,若非箫教習有意要留烏院長一條命,以他剛才表現出來的邪乎勁,本姑娘早已将他誅殺于此了。”
老妪冷着臉沒有說話,最後腳步沉重的走到烏柳前,就在此時,烏柳低沉苦笑道:“打了一輩子鷹,臨了擔心被鷹啄瞎眼睛,可悲。”
烏柳試着起身,但他此刻連普通人都不如,受了那麽重的傷之後,如何能翻起身來,最後還是老妪和幾人的幫襯下極緩慢站起來,沖着箫劍生和慕青苦笑一聲,踉踉跄跄被人攙扶而走。
人群漸漸散去,最後隻留下阿郎和他娘親還有慕青。
阿郎沖着箫劍生躬身一禮,激動說道:“明日之後,先生是否可以指點阿郎修行,阿郎也要成爲先生一樣了不起的人。”
箫劍生輕輕笑道:“慕教習也是修行者,她也可以悉心的教導你。”
這一刻,阿郎笑的格外的高興,至他爹爹去死以來,這時他第一次發自内心的笑出了聲。
東方的天色已經亮起,阿郎随他娘回了家。
箫劍生也感覺到了一絲疲倦之意,然後沖着慕青笑道:“回去小息一會,你自便。”
箫劍生剛回到屋中,慕青便跟了回去。
箫劍生剛要準備躺下,慕青小聲說道:“不準備替我包紮完傷口再睡?”
箫劍生擡了擡沉重的眼皮,說道:“我下手重。”
慕青白眼道:“自幼我便不怕痛,更不會怕死。”
這一瞬間,箫劍生想起了趙淩雪,她曾說她既怕痛,更怕死,但最終選擇了一種比死更孤獨的方式離開了他的身邊。
箫劍生心中喃喃一句,你的誓言還能兌現嗎?
接下來,他替慕青上了凝血丹粉,又細心的包紮好,自始至終,他的目光都沒有在她身上敏感的部分停留。
做好這一切,箫劍生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沉沉睡去,這一覺他睡的很踏實,他還夢到了她,夢到在小竹樓内兩人依偎的一幕。
不知過了多久,箫劍生醒了過來,慕青已經不在,隻是在他身邊留下了一張紙條,紙條寫道:“父母都死在了江小白手裏,所以,這一世我決定爲了仇恨而活,誓殺江小白,哪怕墜落地獄,你的去路是離開盤龍鎮。”
箫劍生面無表情的将紙條撕碎,去了學堂。
學堂慕青不在,烏柳也不在,發生那麽大的事早已經傳開了,考核的那名老教習正在替慕青上課,當箫劍生敲開那道門的時候,老教習猶猶豫豫的走了過來,再沒了當日的趾高氣揚,低聲道:“慕青教習沒來這裏,你還是去别處看看吧。”
箫劍生笑道:“老先生如何知道我在找慕青?”
老教習強行擠出一絲笑臉,試探問道:“那小先生找誰?”
聽那聲音,隻要不是找他,找誰都可以。
箫劍生故意沒說,就在老教習臉色漸漸變的難堪之餘,箫劍生選擇靜默的離開了,在出門的時候恰好遇到了行色匆匆的陳教習。
陳教習第一時間就躲瘟神一樣閃的遠遠的,那張臉比哭還難看。
箫劍生走後,那張臉這才緩緩恢複正常,然後望着箫劍生漸行漸遠的背影長長呼出一口氣,低聲罵道:“敢和陳某搶,你會死的很難看的。”
箫劍生去了河邊,河邊有箫聲悠悠。
一顆青柳之下,慕青眸色空空,白皙的手指扶箫輕顫,臉色和手一樣的慘白,顯然昨晚讓她氣血大傷還沒有恢複過來。
箫劍生沒有走過去,而是選擇一處僻靜之地坐下來,細細品着那如泣如訴的箫聲,這一刻他的心竟然奇迹般的安靜了下來,他的呼吸變的很微妙,仿佛嗅到了某種熟悉的味道,他的眼中,湛藍的深空正在變的透徹起來,某一時刻,他的身心忽然空靈起來,悠然浮起,漸漸虛空度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