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淩雪微微點頭,回道:“正是,婆婆也醉迷琴音之道?”
鬼婆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此時,箫劍生已起身看向鬼婆,他被鬼婆身上那股渾厚的氣勢所吸引,曾經她如死人一般,鬼魅而行,如今忽然搖身一變,氣勢竟在七境之上,所以他不得不防。
鬼婆也瞅向了箫劍生,這讓箫劍生莫名的緊張起來。
他已經看出鬼婆自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态之中清醒過來,是偶然還是趙淩雪的琴瑟之聲觸動了她,箫劍生也說不清,但他擔心這老妪記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好在鬼婆似乎對之前的事并沒有察覺,正處于一種新生的狀态下,眼神平平靜靜,不像會做出那種傷人之事,但箫劍生依然走了過去,守在趙淩雪身側。
鬼婆收回視線,近近的看着趙淩雪那雙修長又白淨的手,伸出自己那隻幹枯的手似乎想摸一下,但又有些猶豫的看了趙淩雪一眼,見後者微微一笑,鬼婆那隻手這才慢悠悠的在趙淩雪修長的手指上輕柔劃過。
鬼婆笑着贊道:“纖手作細藕,精妙世無雙,可歎。”
鬼婆還想摸摸趙淩雪的臉,但最終是收回了手,眼神順着那如瀑垂落的雪般白發而上,微笑道:“眉梢眼角鳳塢藏,肌膩骨傲山河葬,姑娘乃富貴達人之氣,想必出自帝王将相之家,前生嬌顔魅,後生紅顔劫,姑娘切記順風而行。”
趙淩雪微微一驚,輕笑道:“多謝婆婆知言不盡。”
鬼婆又好奇的看了眼裏面那床琴,眼神之中有欲望,但被她壓了下去,輕笑道:“多謝姑娘賜予醉人琴聲,看樣子幾位定是過路之人,即将匆匆而去,不知可有委托老身之事?”
鬼婆想要知恩圖報,但趙淩雪又能何事有求于她?
似乎沒有,此刻趙淩雪還在琢磨剛才那幾句話。
趙淩雪剛要搖頭之時,卻忽然想起一事,眼神詢問道:“若是婆婆離開伏龍幫,卻也罷了,若是有留下之心,還望對一叫韓姜的少年照拂一二。”
“扶龍幫……扶龍難……”
鬼婆似在極力回想舊事,幾息之後,才說道:“姑娘放心去便是,老身自當精心照顧。”
趙淩雪輕輕點頭。
鬼婆轉身而去。
箫劍生終于松了一口氣,看着鬼婆遠去的背影,低聲說道:“她很強,比普通的七境強的不是一點半點。”
趙淩雪笑道:“看你還敢不敢偷看未央貞子。”
箫劍生尴尬的縮了縮脖子,忽然揪扯到了傷口,痛的龇牙咧嘴。
很快,外面的天色漸黑,遠處一輛精緻馬車輕緩而來,似乎有什麽大喜之事,馬頭之上竟然挂着一朵很大的紅色綢布花。
箫劍生和趙淩雪已經猜到了來意,邀請他們參加扶龍幫的慶功宴。
去還是不去,似乎隻能去了。
否則,按照箫劍生難得的清閑時分,絕對不會去的。
未央貞子知道大瓷碗好這一口,提前已經将大瓷碗接上了車,此時大瓷碗就在車上沖着趙淩雪招手,笑道:“公主,聽說櫻花閣有幾棵百年冬櫻樹。”
趙淩雪低聲的歎了口氣。
未央貞子一改往日黑色的裝束,一身淡粉色的裝扮很是驚豔。
慶功宴的地方就在離山莊不遠處,河堤之上一家規模很大的酒樓二樓,看那些跑堂的熱乎勁和對未央貞子的态度,這處酒樓應該是扶龍幫的産業。
當然,箫劍生懶得注意這些。
趙淩雪也對這些沒什麽興趣,她單純的想看看那幾顆百年冬櫻樹,今日天氣很适合遊山玩水,她早早的推開了靠河畔的窗戶,恰好有長勢喜人的冬櫻樹就在窗戶下俏枝,讓趙淩雪意外的是,冬櫻花骨朵飽滿欲滴,幼嫩的花瓣即将綻放,似乎隻需輕輕觸摸,那花瓣就會彈開。
趙淩雪忽然來了興緻,将箫劍生叫到身邊,問道:“明日啓程,今日花開,是不是花開遂人意?”
箫劍生瞅了幾眼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笑道:“或許看你的面子才開的。”
其實與花花草草相比,他更喜歡參天大樹,對于花草隻不過是愛屋及烏,妹妹活着的時候喜歡鴿子花,他也跟着喜歡,小師姐鍾情于此道,他也替她澆過幾次水,趙淩雪更是喜歡花草,尤其是櫻花,箫劍生看着那花骨朵就想碰。
就在這時,趙淩雪伸出纖細的手指,在那花骨朵上輕輕觸碰,花骨朵仿佛随風搖曳了一下,開始慢慢綻放在枝頭。
趙淩雪拍手笑道:“真被你說中了。”
門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有人隔着門說道:“妙極,箫公子說的很是在理,以公主殿下的國色天香,能讓櫻花競相開放并非稀奇事。”
趙淩雪詫異的看向門外。
有人推門而入,是一鶴發童顔之人慢步走入,未央貞子陪在身側,那人很熟絡的來到窗前,腳步很輕,似乎不想打擾了趙淩雪賞花的雅興。
那人笑道:“公主不妨推窗遠望。”
趙淩雪點了點頭,将窗戶推的大開,然後目色悠悠遠遠望去,透過這顆冬櫻樹的花枝,遠處已經是粉紅一片,大河兩岸的櫻花樹正的在競相綻放。
……
離此幾千裏之外,一座荒突突的山坡之上,一顆老榆樹幹枯的枝丫上也開滿了花,隻不過那花是白色的,晶瑩剔透,壓的樹枝吃力下彎。
蘇劍凝揪心的看了眼老榆樹,揮動衣袖,枝丫之上積雪融化,化爲滴水墜落樹下,“它一點也沒長,還是當年那麽大。”
屠鐵林笑道:“沒死就不錯了,你看着荒山野嶺,既缺水分,又無人打理,能堅持活到今天,已屬不易。”
屠鐵林感覺有雙眼睛不善的盯着他,馬上笑道:“不過以後好了,至少我會定期來追加土肥。”
背後那雙眼睛這才柔和了很多。
蘇劍凝走到樹下,将那即将離體的樹皮重新蓋了上去,擡頭仰望參天樹枝,歎了口氣說道:“聽說這棵老樹有幾千年了,當年由一位帝王親自栽下。”
屠鐵林笑道:“當年秦王北伐歸來,在此取水暢飲,感覺此地水甘如酒,唯獨風沙大了一些,幹旱了一些,便選擇擋風的地方栽下了這顆樹,幾千後之後,老榆樹的榆錢化作了種子,竟然有了這麽多子孫,也屬一件供後人乘涼之事。”
蘇劍凝有些感傷的低沉道:“這也是你選擇這個地方的理由,你希望他的下一世成爲秦王一樣的人,氣吞山河,頭頂日月。”
屠鐵林點了點,說道:“這些年來,來了幾趟已經記不清了,可惜沒有進去走走看看,不然……”
屠鐵林沒有說下去。
蘇劍凝忽然笑道:“孩子比你有出息就行,至于能不能成爲秦王一樣的王者,都無所謂,平安活着最重要。 ”
屠鐵林擡頭仰望天際,忽然擡起手在空中猛的一抓一放,頃刻間,方圓百丈範圍内的元氣全部引入老榆樹樹幹之上,兩人這才放心而去。
兩人走後不久,老榆樹深埋地下的蒼傷樹根突然動了幾下,連帶着地面之上的黃土都裂開了無數細小的縫隙,緊接着,樹幹傳出一陣噼噼啪啪的動靜,那些枯死的枝丫全部脫離的老榆樹,整顆老榆樹變的稀疏了很多,但仿佛一個人,氣勢卻飽滿了很多。
通往泥井口的那條泥濘小道,屠鐵林和蘇劍凝并肩而行,屠鐵林幾次想抓住那隻手,但每次都令他老臉羞紅。
直到快離村不遠的時候,才算得逞。
屠鐵林仔細的把玩着那隻手,仿佛時間一晃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年他還年輕,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她孤獨,怕這個世界沒有來世,他還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所以,那時的他決定一往無前直到羽化成仙,去尋找他飄零的人生。
屠鐵林忽然大聲笑道:“人生如我多壯哉,聚聚散散,打打殺殺,但最終還是聚了,該死的人也死了,隻有劍山霍青城,不過也知足了。”
蘇劍凝撓着屠鐵林的手心說道:“不夠,你那寶貝兒子還有很多敵人,現在多,恐怕将來會更多,所以你還任重道遠着呢。”
屠鐵林猛然身形抖動,不羁的長發飛揚,大笑道:“那便繼續殺,什麽時候殺的一個不留,什麽時候我封刀哄孫子,過他娘比神仙還逍遙的日子。”
蘇劍凝白了眼屠鐵林,埋怨道:“别瞎說,人家姑娘可是公主。”
屠鐵林樂道:“一旦生米煮成熟飯,公主又如何?”
蘇劍凝使勁掐了下屠鐵林,嬌聲罵道:“當年你便是這般沒心沒肺,兒子可不能像你。”
兩人的說說笑笑,離泥井口越來越近了。
在村口的時候,一個跌跌撞撞的老人拄着一根木棍攔住了屠鐵林和蘇劍凝的去路。
屠鐵林笑望着老人,很罕見沒有動怒,他的脾性好像改了很多。
老人好死不死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冷冰冰說道:“活人已經被你們折騰的生死不知,死人也被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挖地三尺刨了出來,你們還想做啥,今天不把老夫殺了,休想過去。”
老人幹脆将手中礙手的棍子扔掉,顫顫巍巍的伸長了脖子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