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人雲集雪原,讓箫劍生很興奮。
他的每一點戰力都是在瀕死一線上,一次次突破自己的極限而來。
然而興奮之餘,心情平靜下來,他又感覺到無邊的害怕,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了,身邊多了嬌貴的一人,他不知道這麽多人中有多少人是來殺他的,有多少人來尋着機緣的,有多少人是來看熱鬧的。
沒有來幫助他度過難關的嗎?
他不知道,或許有,但肯定鳳毛麟角。
來人了,箫劍生停止了遐想,看向虛空。
一人風馳電掣而來,俯瞰一陣,如一枚至高枝上落下的葉子,輕飄飄落在衆人前,單手很惬意的按着劍柄,随即又有四人飄落下來,呈一字型站在那人背後,箫劍生看了來人一眼,他在他的臉上看到了霍海的影子,很快便确定了這人的身份,霍青城。
劍山山主,霍海他親爹,不虧是父子,眉宇之間并不會因爲那幾十年的差距而沖淡那份相仿之氣,箫劍生還聽說這幾年劍山和奉天朝廷走的比較近,他猜霍青城肯定會先和趙淩雪打招呼。
霍青城眼神清淡掃過衆人,果然對他冷笑一聲之後,聚焦在趙淩雪身上,歎了口氣說道:“公主殿下,可猜到霍某的來意?”
趙淩雪搖了搖頭,淡淡道:“不需猜。”
霍青城殷切笑道:“霍某專爲公主殿下而來,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了,人心太險惡了,霍某希望公主殿下随我回宮,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趙淩雪挽住箫劍生的胳膊,輕笑道:“本公主很好,不勞煩山主挂心。”
霍青城朝着箫劍生冷哼一聲,随之對着趙淩雪無奈一笑,然後看向了蘇劍凝,嘴角微微啓開,貌似不知該如何這個開場白,隻好幹笑兩聲,說道:“師妹,一晃闊别十幾載,至你踏出劍山便再沒回去,師傅他老人家已經仙去,我已經老了,你的幾位師兄也都老了,當年之事,你還要記恨到何時才肯罷休?”
關于那段當年之事,在場衆人都聽過。
當年那件事曾轟動了半座江湖,至今很多人說起霍青城的時候,自然而然的便會想起蘇劍凝,當年的蘇劍凝真的很美,美豔天下,又是修劍奇才,令的無數年輕俊傑爲之着迷過,但最終的結局卻令人唏噓。
這中間不得不提另一人,屠鐵林。
快刀屠鐵林,曾是無數人的噩夢,整座江湖都有屠鐵林的刀光,至于他的刀有多快,年老的人不願意提起,年少的人再無法目睹,隻因那件事之後,江湖再無屠鐵林。
他歸隐了。
她也歸隐了。
江湖也再無蘇劍凝。
若非屠鐵林的出現,或許霍青城還存一線希望,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這道理很真切。
或許正是屠鐵林的存在,造就了今日蘇劍凝的果,璧人垂眉,容顔風霜,可歎一段美好姻緣終沒有眷戀這對璧人。
至于爲何這樣一對璧人最後沒能修成正果,恐怕很少有人知曉真正内幕了,江湖傳說,兩人曾誕有一子,最終夭折而亡,這或許正是兩人歸隐的緣由。
蘇劍凝緩緩收起了臉上的暖意,淡淡笑了一聲,說道:“霍山主,當年之事我已經忘卻,心中無恨,莫要再提起。”
十幾年再見,霍青城心裏是滾熱的,然而聽到霍山主幾字,心裏仿佛吹來一陣最寒酷的風,霍青城臉上的笑微微僵硬了下去,無奈笑道:“師妹,你還是那般任性,莫非還忘不了那人。”
蘇劍凝冷笑道:“他已死,何須忘?”
關于這對師兄妹之間十幾年之後的對話,衆人雖聽的雲裏霧裏,但又能真正感受到蘇劍凝心中那份恨意,非但沒有消退,反而還在滋長。
上官雪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趙淩雪,低着頭站在了箫劍生另一側,似乎也想像趙淩雪那樣挽住他的臂彎,但以前可以,現在她忽然無法在做到這份從容與自然。
上官雪低聲道:“這幾年,師叔她過的很苦,她是天地下最苦命的女子,你知道嗎?”
箫劍生點了點,說道:“我能想到,感情的傷最是難撫平,沒有靈丹妙藥,隻有時間這幅良方,離紅塵越遠,說明紅塵常駐心間。”
上官雪輕輕點頭。
趙淩雪突然小聲感慨道:“如果是我,我也會選擇遠離紅塵俗世,找一個沒人煙的地方度過餘生。”
箫劍生笑道:“你就别參合了,這裏的事已經夠多了。”
趙淩雪幽怨道:“難道你不準備介紹一下這位姐姐認識嗎?”
箫劍生登時僵硬了起來。
幾息之後,上官雪淡淡說道:“上官雲庭之女,上官雪,不知公主殿下可曾耳聞。”
趙淩雪微微一怔,箫劍生嗅到了一股濃濃的寒意,就在他不知該如何自處的時候,霍青城忽然倒吸了一口氣,說道:“師妹,可否借一步說話?”
忽然,場間氣氛徹底安靜了下來,似乎是被嚴寒凍僵了,仿佛空氣都停止了流動,箫劍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此刻,幾乎所有的眼睛都看着蘇劍凝,等着看她如何回複。
霍青城更是,眼神灼灼的看着曾經和現在都那般任性的師妹,心裏五味雜陳,不知她借還是不借。
蘇劍凝悄悄歎了口氣,緩緩低下了頭,但任誰都能看出,蘇劍凝的眼神是拒絕的,甚至厭惡的。
“好一對苦命鴛鴦,可惜屠鐵林不在,不然今日好戲不斷。”
“草千歲話可不能這般說,霍山主乃是真性情中人,十幾年過去了,還念念不忘當年事,令顔某動容。”
霍青城在尴尬之餘望着走來的兩人,整了整心情,對着曹旺和顔回春抱拳笑道:“今日之事,讓兩位見笑了,然而有些事拿起來總的放下,不然,是道心坎。”
曹旺冷笑道:“那霍山主可曾放下。”
霍青城深閉了一下眼睛,重重的點了點頭。
顔回春笑道:“既然放下了,那便提起劍吧,别忘了咱們此行的目的。”
霍青城忽然看向箫劍生,冷笑一聲道:“小子,不需要老夫自報家門了吧。”
箫劍生亦是冷笑道:“有句話是怎麽說的來着,長江後浪推前浪,把他爹拍在沙灘上,就憑這一點,霍海就比你強,那家夥比你狡猾多了,不論心思還是手腕都隐藏極深。”
此話一出,登時引起一陣哄笑,不光曹旺他們笑的合不攏嘴,遠處又走來十幾道人影,遠遠的就開始笑上了。
霍青城微微一怒,手重重的握住劍柄,就在他即将拔劍的時候,不知何時,人群後方走出一人。
他來的太過靜默,還是壓根就沒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道修長的身影,足以藐視全程每一人,身着一身灰色狼皮棉服,頭上沒有任何遮掩,一個粗野的發髻,濃如墨汁的胡子肆意的瘋長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雙手攏袖,普通的和行走在山澗的獵戶差不多,身上毫無氣勢可言,但卻是最有氣場。
他是與衆不同的,尤其是走在一群衣着顯貴之間。
他眼神很清澈,清澈的如不谙世事的孩童,那雙清澈的眼睛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似在尋找什麽,沒人能說出那雙眼睛在誰身上停留的時間最長,更沒有人能從那雙眼中看出,他在誰身上用的感情最多。
所以,也就無法确定他所爲何事,是殺人還是助人,還是找人。
他那雙清澈的眼神收斂了太多的情緒,看到了隻有風霜染過的斑白鬓角。
“屠鐵林,你不該在這個時候出世!”
霍青城驚訝出聲。
屠鐵林風輕雲淡笑道:“擇日不如撞日,人都來了,盡說些廢話。”
霍青城突然怒發沖冠,但又強制将那股火氣壓了回去,雖然他和屠鐵林不是仇人,但比仇人的仇還要大,若非他,她便是他的人,何須苦苦相思幾十載。
曹旺和顔回春幾乎同時驚訝看向屠鐵林。
曹旺忽然咬牙道:“快刀門屠鐵林,雜家以爲你已經作了古了,沒想到今日能在此得見,該說聲幸會,還是冤家路窄?”
屠鐵林清清淡淡笑了一聲,說道:“曹公公,你的眼裏已經沒了黑白,如何想隻憑你一念之間,那便随你。”
顔回春插話道:“屠鐵林,顔某念及當年舊情,所以善意的提醒你一句,今日之事當沒看見最好,否則就是和朝廷作對,後果自負。”
屠鐵林冷笑道:“我本是江湖中人,何來的朝廷,朝廷與和何幹?”
曹旺忽然冷哼一聲,似乎已經失去了耐心。
顔回春小聲提醒道:“說好了先看戲,好戲還沒登台,曹千歲心急了是不?”
曹旺冷笑着眯了下眼睛。
然而,屠鐵林依然我行我素,那雙清澈的眼睛繼續在人群中尋找,似乎要尋找丢失的東西,找的很認真,但又不着痕迹。
就在這時,他的眼睛終于停下了。
屠鐵林很認真的看着蘇劍凝。
蘇劍凝緩緩的擡起了頭,這一刻她的眼神是顫抖的,縱然他真的在她心裏已經死了,但在人群中與他再相遇的那一刹那間,她的心蕩起了滔天巨浪,眼神之中的情緒無論如何都掩飾不僅。
蘇劍凝低聲道:“是你,你還活着!”
痛愛兩重天,聲音嘶啞,眼神不敢與之交集,倉皇低頭。
屠鐵林笑了一聲,望了望深遠的藍色天空,就那般對着天空說道:“你活着我便沒有理由死去,這裏雜人太多,要不……借一步說話?”
聽聞此言,霍青城穆然睜大了眼睛。
他剛才也想借一步說話,但沒有借到。
此刻,屠鐵林同樣要借一步說話,蘇劍凝沒有拒絕,也沒有點頭同意,默默的選擇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