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隻有那傾倒的酒水在無聲的流淌,隻有人們的眼神在交織。
灑酒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衮長義的長子衮溫。
衮長義有兩子,次子衮爾早年戰死在與金國交戰時,如今隻剩下長子,自然要留在身邊好好培養一番。
衮溫手握神候營十萬重兵,平時按兵不動,隻待需要之時直搗黃龍,作爲衮長義長子,也算是一表人才,虎父虎子,除此之外,還很完美的遺傳了他爹的面色赤紅。
便在此時,衮溫起身小心翼翼說道:“父親,孩兒以爲此事作爲陳年舊事不提也罷,何況她已經貴爲公主……”
衮長義重重落碗,使勁拍了拍兒子肩膀,衮溫順勢落座,面色潮紅的蹙眉望向了趙淩雪和箫劍生方向。
衮伯瞪了一眼衮溫,闆着臉說道:“如何個不提法,莫非你比那顔家顔義辭矮一頭不成,我神箭部落雖然暫時處于溫養階段,但誰敢小瞧我神箭部落的實力,話不說不通,理不辨不明,既然趕巧遇着公主殿下,這也算是你們兩人的緣分,既是緣分,就應該圓了。”
衮溫欲言又止,替自己又滿了一碗酒。
剛才那碗并非他有意傾灑,而是聽聞父親忽然說起自己與趙淩雪的連理之事,心中莫名的激蕩了一下,導緻手裏的酒碗忽然滑脫,至趙淩雪進來,他便一直默默的關注,加之這些年父親沒少當着他的面提起,尤其是天下英雄會之後,父親聽聞趙家與顔家即将結百年之好,父親更是大發雷霆。
他自然能想到父親會找機會給趙家一個難堪,卻想不到會是今日。
衮長義起身,笑望着趙淩雪說道:“衮伯這幾年一直惦記着你們兩人的婚事,若非這幾年精心打理部落一事脫不開身,早就南下與你父皇提及此事了,罷了,罷了,事情已經過去,衮伯隻想聽聽公主殿下您對此事的看法。”
趙淩雪一時心亂如麻,她從未聽父皇說起這般荒唐事,雙手緊緊抓着衣角,下意識的看向了箫劍生。
箫劍生微微一笑,低聲道:“如實說就是。”
趙淩雪捋了捋長發,定了定神,緩緩起身說道:“曾聽父皇說起過當年遊曆之時,有一位亦師亦友的朋友,應該便是衮伯了,但本公主如今已經有了心上人,其他人再不會考慮,哪怕有人相逼也不行,包括父皇在内,但既然衮伯提起此事,想必心中已經有解決之法,不妨擺在案上說明了好些。”
衮長義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箫劍生,溫和說道:“公主殿下初出江湖,不知道江湖人心險惡也屬常事,公主您可知他是什麽人?”
随着那道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在箫劍生面前,所有的目光都争先恐後的看向了箫劍生,早已有人想知道這個敢明目張膽和公主牽手的人是誰,此時已經有些按捺不住。
面對幾十雙異樣的眼神,箫劍生隻是輕笑了一聲,自然知道姓衮的要當着衆人面揭開他的身份,對于這些,他已經有了心裏準備,雖說心裏有些不痛快,但看在神箭羽的面子,也隻能暫時忍耐一下。
箫劍生端起碗将剩餘酒飲盡。
神箭羽淡淡笑道:“喝趴了,别指望我扶你回去。”
箫劍生笑道:“走自己的路,何須他人來扶,若是有人不開眼的擋路,一腳踢開便是了。”
神箭羽笑着替箫劍生滿酒,也替自己滿了一碗。
兩人旁若無人爽快喝酒,大快朵頤,正常交談,沒有刻意壓低聲音,這一幕落在衆人眼中,自然吃驚不小。
少主何曾對人這般熱心過,他除了潛心自己的箭法,大部分心思全在自己的神機營,但看着兩人的關系俨然是認識十多年的老友。
莫非神箭部落内部出現了什麽問題,今日之事任誰都能看的出,看着針對的是奉天王朝的公主,但矛頭也無形中指向的是少主。
想到神箭部落内部之事,不少人開始心裏惴惴不安起來。
就在衆人用盡心思的時候,趙淩雪溫婉說道:“本公主隻知道他是我的心上人便夠了,其他的無需知道。”
此話一出,引得滿場皆驚。
若非親耳聽到,很難相信這句話是出自一位公主之口,隻是礙于衮大人的面子,沒人敢評頭論足罷了,但心裏還是要對那個隻會喝酒的家夥說上一聲,一捧鮮花插在了狗屎上,再然後便是對那位公主起了憐憫之心。
衮長義玩味的笑一聲,提高聲音說道:“十七年前,一根通天徹地紫色氣柱出現在奉天王朝境内,那一片山林毀盡,生靈塗炭,至今那裏還是禁區,衮某所說之事,天下人盡知。這些暫且不說,那一年,奉金一役,奉天王朝一方節節敗兵,玉陽關失守淪落爲現在的一片荒涼之地,這個也可以暫且不提,但老帝駕崩又将如何講起,這些都是因爲一人竊取了奉天王朝的國運導緻,個人之事與國家大事相比,孰輕孰重,還望公主自己思量。”
趙淩雪開始眉心蹙起,似乎有些舉棋不定。
衮長義看到趙淩雪這般表情,快速放下酒碗,繼續說道:“公主殿下現在知道他是什麽人了吧,不巧的是,你們還沒有來之前,巫山大人已經有加急書信過來,讓老夫将此人拿下,然而老夫着實看在少主與他相識的情分,才沒有這般魯莽行事,至此,公主殿下該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了吧?”
就在衮長義說話的間隙,箫劍生再次喝盡碗中酒。
這次神箭羽沒有滿酒,但神箭甯滿了。
完事還沖着箫劍生大有深意的笑了笑。
趙淩雪歎了口氣,臉色遽冷說道:“本公主不知,前輩請明說,若有值得商讨的萬全之法,本公主可以考慮一下,讓大家都滿意。”
就在這時,一名衣着難掩春光的女子戰戰兢兢的給衮長義滿了一碗酒,逃也似的退開。
衮長義端起酒碗先淺啄一口,随即仰頭喝盡,呵呵笑道:“罷了,事情已經過去多年,況且當年我與陛下都喝了酒,權當戲言好了,隻是剛才犬子說了,既然與公主達不成連理枝,但仰慕公主琴棋書畫已久,若是能親耳聆聽一番,也是滿足了多年的願望,不知公主殿下可願意滿足犬子之心?”
讓一個千金之軀的公主親自撫琴于衆耳,且不說這些耳朵有沒有那資格,光是那句話,就足以讓人爲之震驚了。
此話一出,全場皆靜。
似乎已經有人嗅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衮溫身前的酒碗不知何故,左右晃了一下,再次有酒潑灑而出。
趙淩雪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她在說服自己盡量以大局爲重,然而這種赤裸裸的輕視,讓她久久無法靜下,就在她睜開眼睛之時,冰案上多了幾個字,是箫劍生剛才蘸着酒水寫下的。
有我在,不要委屈了自己。
看着幾個包含深情的字眼,趙淩雪的心漸漸平複了下來,她沒有拒絕,聲音盡量溫和說道:“當真要聽?”
衮長義忽然拍着雙手笑道:“公主真是痛快之人,不僅是犬子有此心意,老夫也早有此意,恐怕在場的諸位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吧?”
衮長義一一看向衆人,衆人挨個點頭。
衮長義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老夫聽聞奉天王朝的公主個個琴棋書畫皆同,尤其是最小的公主,更是撫一手琴,若是由公主殿下親自爲衆人撫琴實爲秒事一樁,宴無酒不成席,有酒無樂似乎也少了點什麽,若公主肯爲,或許老夫一時興起,也便忘了當年一事。”
此話一出,場間衆人臉色大變,尤其是衮溫抓着酒碗的手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衮長義不悅道:“沒出息的東西,沒見過世面的玩意,何須這般激動。”
就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打亂了很多人的浮想聯翩。
神箭羽起身說道:“衮伯,晚輩以爲此事不妥。”
衮長義看着神箭羽輕笑道:“請問少主有何不妥,老夫已經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原則行事,莫非少主還有高見?”
神箭羽掃了一眼場間一排排穿着豪放的年輕女子,冷笑說道:“高見沒有,但她貴爲公主,又是我神箭羽的朋友,非那下作的青樓女子,可以随意爲人喝酒助興,供人消遣聽曲,而且我神箭部落曆來都沒有這種做派,不知道衮伯從何時開始有了這等雅興?”
衮長義冷笑一聲道:“雅興談不上,隻是消遣而已,隻是少主終于知道自己是神箭部落的人了,難能可貴,少主當初引狼入室的時候可曾替神箭部落萬衆想過,如今的天下視那箫劍生爲敵,人人痛打還來不及,莫非少主真要将我神箭部落推入虎口不成,你貴爲神箭部落唯一的繼承人,于心何忍?”
這番話很是擲地有聲,但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神箭甯冷哼一聲,剛欲起身之際,被神箭羽一聲呵斥重新又坐了回去。
神箭羽冷笑道:“引狼入室,與虎謀皮,不知衮伯打算選哪一個?”
衮長義張了張嘴,但卻沒有說話,隻是意味深長的望着對面四人,久久的凝視,連眼皮都不眨,那張臉在跳躍燈火的映襯之下,霍明又霍暗。
時間如靜止一般,寂靜的有些可怕。
就在這時,趙淩雪柔然起身說道:“既然前輩也有此雅興,那便備床琴來。”
衮長義會心一笑,說道:“那便勞煩公主殿下了。”
就在這時,箫劍生笑道:“莫要委屈。”
趙淩雪坦然笑道:“希望有知音。”
一道袅袅婷婷的人影離開了座位,向不遠處的冰雕琴幾位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