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位南姓百使人頭落地,一切都結束了。
萦繞在痛苦氣氛中的馬隊激起一片雪沫子向西疾馳而去,其中一匹馬默默的跑在最後,馬背之上捆紮的那具屍體随着馬背的颠簸,與其撞擊出沉悶響聲。
此刻氈房外,十幾人焦急的等在那裏,他們不知道那位受傷的貴人傷勢如何,會不會有性命之憂,沒人告訴他們答案,唯有焦急不安的等待。
清晨的雪域很冷,有人眼角淚水凝冰。
徐天貴最是焦急,他也很想知道裏面那位貴人受傷的嚴重情況,但又不敢隔着氈房詢問,生怕打擾了裏面那位貴人療傷,焦躁不安的在雪地裏來回挪動。
徐天貴歎息道:“貴人真是好人呐,不僅長的漂亮,心底也善良,瞧瞧爲了咱們這些棺材瓤子都傷成啥樣子了,但願這方天地能庇佑我們的貴人,順順利利度過這次難關。”
又有人歎息道:“貴人和當年那位浣玉公主一樣的淳樸善良,一樣的美麗,但是爲啥好人總沒有好報呢?”
似乎沒人能解答這個困擾了無數人無數年的老大難題。
氈房内,箫劍生着急将趙淩雪放在地毯之上,然後看着大瓷碗說道:“由你來處理傷口,我有些不方便,可以給你打下手,有什麽需要第一時間開口,我就在皮簾外等候。”
箫劍生剛欲要走,大瓷碗一把拽住箫劍生,顫抖着嘴唇淚水盈盈說道:“你不能走,碗兒真的下不去手,這時候公主的性命要緊……”
大瓷碗看着渾身血淋漓的自家公主,難掩悲傷,不光嘴唇顫抖的厲害,整個身軀都顫抖了起來,仿佛篩糠一般,以她現在的表現确實無法勝任處理傷口這種精細活。
就在這時,趙淩雪眼睛虛弱的看着箫劍生,輕聲說道:“還是由你來吧,上次你受傷我幫你處理傷口,這次你來幫我,咱們互不相欠了。”
初聽起來有些道理,但細琢磨起來,簡直就是毫無道理可言,但箫劍生還是點了點頭,輕柔的先解下那件染血的千金裘,當露出裏面紫色的抹胸和下身的淺薄單衣時,箫劍生突然停了下來,那雙本該清澈的眼睛跟着也凝滞了。
箫劍生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眼睛有些躲躲閃閃,那張本該面對死亡都不曾猶豫的臉,開始出現了掙紮之色。
趙淩雪虛弱的咳嗽了一聲,那雙眼睛再次清澈起來。
箫劍生求助式的看向大瓷碗,大瓷碗僅僅是看了一眼,馬上轉過了頭,再不敢看第二眼,逃也似的來到皮簾位置,此時她隻能做些粗笨活,公主的千金之軀不是什麽人都能看到的,但沒辦法隻能便宜了那個家夥,另一方面,她還需要時刻聽着外面的動靜,以防那些人搬了援兵殺将回來。
終于,那雙有些顫抖的大手輕柔繞過她的頸部,解開絲帶,然後緩慢移向紫衣與雪白肌膚的分界處,她的紫衣跟着他的手一點點往下褪去,在某一時刻,紫衣不再擋山峰,窺見真容。
她扯過那件紫衣蓋住了臉。
他的呼吸變的粗重有聲。
當那隻越來越顫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撕開最後一件單衣的時候,就連沉重的呼吸都消失了。
箫劍生閉了幾息的眼,此刻的他仿佛擁有了全世界,再無所求。
他緩了幾息睜開眼,沉重的呼吸聲再起。
他強作見多識廣掃過她的身體,傷口很多,較重的就有七八處之多,兩處箭傷一處在腰,另一處在胯,胸前和大腿上還有不同程度的劃傷,一部分來自箭,一部分來自那條白線,傷口猙獰看着駭人,尤其是白線的切割傷,最長的一處正好位于胯部,傷口從氣海一直綿延到了身後某處,深入肌膚之下,鮮血淋漓。
遍布全身的傷口,必須要除盡身上的薄衣才能處理幹淨,他給自己找了個很好的理由。
箫劍生爲了緩解尴尬,也爲了轉移趙淩雪的注意力,低聲詢問道:“疼不疼,後不後悔,如果你不是因爲急于殺掉那人,或許不至于受這麽重的傷。”
就在趙淩雪倔強搖頭之時,兩支細箭已經從她體内拔出,趙淩雪本來已經咬緊了牙,竟然沒有感覺到明顯的疼痛。
接下來,箫劍生開始用棉布蘸着那壺酒一點點擦拭那些刺目的血迹,然後在輔以一些凝血生血的藥粉,做完這一切,箫劍生已經是大汗淋漓,身體也快虛脫,仿佛經曆了一場異常兇險的大戰。
全程趙淩雪都很少喊疼,哪怕箫劍生翻開那皮開肉綻的傷口,一點點擦去裏面的淤血和不小心弄進去的雜物,她都隻是咬着牙不喊疼,隻是借着水盆裏的鏡面看到了自己被劃傷的臉後,輕輕摩挲着那道細長的傷口,這才痛呼了一聲。
剩下最後一道手續包紮傷口,那雙手好像熟練多了。
箫劍生抹了把汗,小聲問道:“他們多次提到浣玉公主,應該是位和你一樣了不起的女子。”
趙淩雪隔着那件紫衣回道:“她便是我的娘親,自我被父皇從雪域接回奉天王朝,便一直不知道她現在身在何處,不知現在可還安好。”
箫劍生輕輕拍了拍那光滑的肩頭,安慰道:“等傷好之後,我陪你找找看,相信你娘親吉人自有天相。”
趙淩雪虛弱的轉過臉,看着他艱難說道:“何其之難,這麽多年來父皇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但帶回來的消息總是失望多過希望。”
箫劍生微笑道:“事在人爲,或許我的運氣比你父皇好一點點呢,咱們這次找不到,便再來一次,直到找到爲止。”
趙淩雪輕輕點頭,掙紮着剛剛包紮完畢的手臂,緊緊的抓着那隻她認爲世界上最有力最能帶給他安全感的寬大手掌,嬌柔淺笑道:“萬一尋遍了整個雪域都找不到,永遠找不到呢?”
有大瓷碗在場,箫劍生說話有些拘謹,幹笑兩聲,無力作答。
就在這時大瓷碗走了過來,看着能言能笑的公主,慘白的臉漸漸有了人氣,似乎是覺得自己在場有些多餘,大瓷碗說道:“你們繼續,碗兒出去想辦法煲個湯給公主補補身子。”
大瓷碗快速離去。
箫劍生傻呵呵笑道:“那便找到永遠好了。”
趙淩雪仰起頭,看着那張很認真的臉,艱難擡頭枕着他的腿,臉上的痛苦的表情漸漸斂去。她也沒想過自己會這般堅強,第一次受傷,第一次流了這麽多的血,讓她刻骨銘心之于,心底泛起無限的感觸。
她記得黑騎軍離開之時有人憤恨說過,修行者雖強,能以一敵百,敢獨闖千人陣營,但依然經不起我們萬人騎的白騎軍碾壓,這片白色雪域曆來都是鐵蹄的天下,我們是鷹主的子民,自然會受到鷹主的庇護,修行者不可入,大金國不敢入,西荒和奉天王朝依然不敢入。
沒了頭領的馬隊依然士氣很高,他們依然瞧不起南來的武者和修行者,因爲他們有信仰,有信仰便自信,他們把戰死當成一種無尚的榮幸之事,這是奉天王朝的軍卒所不具有的一種難能可貴的士氣,這些讓趙淩雪深深的觸痛,與之相比,父皇治軍之下的重文輕武,奉天王朝的軍卒便少了一些血性,朝堂之上多了些沽名釣譽之士。
當最後一處傷口被精心包紮完畢之後,箫劍生如釋負重的歎了口氣,趙淩雪擡起手替他擦掉額頭上的滾熱汗珠,低聲問道:“永遠和長長久久哪個更久?”
對于這種癡癡傻傻的問題,着實令人無法回答,箫劍生看了眼那具纏繞了很多布條的身體,滿意笑道:“看起來很像一個皮薄肉多的粽子。”
聽到粽子兩字,趙淩雪忘記了傷痛笑的很開心,笑了一陣之後,似乎有些害羞,聲音極低說道:“那你……想吃嗎?。”
自然是想,但箫劍生不能如實作答,他快速扯過一條長毯,蓋住她的身體,捧起她的頭輕輕放在一個衣物疊成的枕頭上,蜻蜓點水般在她額頭上一吻,笑道:“别胡思亂想,現在養傷比任何事都重要,我讓大瓷碗進來幫你穿衣。”
箫劍生快步走出了氈房,氈房外擺滿了零零散散的東西,冷凍鮮肉,透着熱化氣的奶桶,很快有人圍了上來,箫劍生簡單說了下趙淩雪的傷勢,然後苦口婆心說服了那些左鄰右舍留下東西先回去,氈房外隻剩下大瓷碗和徐天貴。
大瓷碗并沒有去煲湯,湯已經由徐天貴老人煲好了。
箫劍生沖大瓷碗說道:“你家小姐喚你進去。”
大瓷碗匆匆忙忙點頭進了氈房。
大瓷碗走後,箫劍生和徐天貴老人東一句西一句了聊了一陣,腦海之中對這片廣闊的雪域有個大體的了解,曾經的雪域是由五個龐大的部落組成,雪鷹部落、神箭部落、白骨部落、黃龍部落、金噬部落,後來随着五大部落不友好的分裂,命運也出現了不同,雪鷹部落最爲龐大,到現在依然以老大的心态将這片雪域視作自己的領地,處心積慮要吞并其他部落。
幾年前,神箭部落也既是神箭羽所在的部落被金人攻陷,現在命運多舛,至于其他殘存的部落,老人并不知情,隻有金噬部落老人最是了解,因爲他便是金噬部落的一員。
最後老人說起了金噬部落與碧迦國的世代友好,臉上濃濃的失落與惋惜,似乎在爲那突然消失的碧迦國感到難過。
感覺趙淩雪應該是穿好了衣服,箫劍生才笑着說道:“老人家,不放心就進去看看。”
徐天貴感激點頭,猶猶豫豫的撩開了氈房的皮簾。
箫劍生則是向剛才戰鬥過的那處雪地走了過去,雪地上留着斑斑血迹,她的劍氣還沒有散去,如果凝神細細感受,便能感受到她揮出了每一劍,或猶豫不決,或快如奔雷閃電,或剛而有力,總之箫劍生邊走邊看細心的分析着她留下的每一道劍氣,以此來對症下藥,讓她變的更爲完善。
以她的資質和崛起的性子,或許未來某一天登頂武道巅峰也不是問題,他隻需做好細心的呵護便是。
唯一讓箫劍生琢磨不透的是挂在箭尾上的那些白線,似乎能有些的克制元陽之氣,但卻無法應對念力,若非這樣,當時想要救下趙淩雪還的大費周章一番。
氈房内,趙淩雪剛剛在大瓷碗的幫扶下穿好新換的一身淡紫色長袍,裏面也重新換了一身淡粉色的單衣,還沒來得及梳洗頭發,顯得很憔悴,就在這時徐天貴老人快步走了進去。
徐天貴進去之後,沒敢直視眼裏的貴人,而是平複了一下心情才顫巍巍的擡起頭,當眼睛落在貴人臉上那條無法包紮的血痕,忽然變的眼淚汪汪的,老人擦了一把老淚,細細的打量着爲了他們這些棺材瓤子險些送命的貴人,隻是老人不知道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直呼浣玉公主的名字,再次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