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色漸黑,當緊要解決的便是吃住問題。
以前趙淩雪需要考慮這些,她現在懶得再去想。
極北之地素有雪海之稱,因爲地理的特殊,夜色要比其他地方來的晚一點,但天色還是一點點暗了下去,三人沿着一條不算寬的車馬道而行,腳下發出清脆的嘎吱聲,終于在十幾裏外看到了一片氈房,總共十幾頂,清一色的白,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走到最邊緣的一頂氈房前,箫劍生過去探問。
他小心的撩開氈房的皮簾,一股濃香的酒味撲面而來,再看那鋪滿枯草的地上正坐着一位胡子打卷獨自喝悶酒的年邁老人,老人看到有人撩開皮簾,馬上放下手中酒碗,快速抓起手邊一張老弓,搭箭便要射向箫劍生。
箫劍生連忙笑着擺手說道:“老人家您别誤會,晚輩隻是過來借宿而已,别無他意。”
老人沒有放下弓,明亮的箭頭直直指着箫劍生心口,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那雙昏黃的老眼直勾勾的盯着箫劍生,足足盯了幾息才将弓撂下,重新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操着很濃的北方口音說道:“你走吧,這裏不安全,他們晚上還會來的,留宿不得。”
老人的口音和神箭羽說話的口音有點相似,箫劍生勉勉強強能聽懂,估計老人也是。
箫劍生沒走,徑直鑽入氈房。
老人歎了口氣,随意的掃了他一眼。
箫劍生快速遞上一塊腰佩,老人猶豫了一下,接過腰牌放在眼皮底下看了看說道:“客卿長老,傳說中的修行者吧?”
箫劍生點點頭,說道:“會點三腳貓功夫。”
老人很勉強的笑了笑,将矮木桌上的酒碗推至箫劍生面前,問道:“會喝酒嗎?”
箫劍生拍了拍腰間的酒葫蘆,笑道:“自備,我們隻需一個住宿的地方,當然不會白住的,您随意開個價。”
老人随意揮了揮袖,似乎對錢物沒什麽興趣,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老人起身,剛想用髒兮兮的手拍拍箫劍生的肩頭,突然又收回了手,自嘲一笑:“鮮衣貴人,可了不得啊,險些弄髒了貴人,既然貴人不怕事,那就住着看吧,住幾宿都成,或許貴人能給這裏帶來好運,該來的也就不再來了……”
老人念念叨叨緩步而行,将箫劍生和趙淩雪三人帶至不遠處另一間氈房,昏黃的眼睛在氈房内掃了幾眼歎了口氣,沒有停留馬上轉身而去,頗有種逃離的意思。
更讓箫劍生奇怪的是,這間氈房反而要比老人住的那間幹淨許多,地下還鋪着嶄新厚實的毛毯,嶄新的被子和枕頭疊放的整整齊齊,其他如中間立柱上的彎弓、燈燭、吃飯用的圓木桌等等,似乎都是新的,沒怎麽用過。
“全部都是新的,看起來像是婚房……”
趙淩雪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可能是老人的兒子出事了,也可能是出了遠門,再加以老人臨走時的眼神和那聲遮掩不住的歎息,箫劍生認爲前者的可能性大點。
氈房内很暖和,老人走後沒有再來,三人開始各自忙乎。
簡簡單單吃了些随身攜帶的幹糧,外面的天色也徹底的黑了下來,大瓷碗本來想點一根燈燭,将氈房照亮一點,結果趙淩雪說最好不要随意動這裏的東西,大瓷碗也就打消了念頭。
很快,趙淩雪和大瓷碗摸着黑唠起了宮裏的點滴事,箫劍生聽不懂,也不想聽,便借着出去散散步消化食的借口獨自走出了氈房。
外面很冷,風也很大。
慘白的星星眨動着清冷的挂在天空,和白雪皚皚的地面遙遙呼應。
刺骨的寒風發着嘶鳴般的吼聲,卷動着地面上的雪沫子,如潮水,似沙暴,肆無忌憚狂奔。
箫劍生裹了裹短襖走進風雪中,越走越遠,漸漸遠離了氈房内溢出的燈光。
極北的大地也能看到紫星,但箫劍生今晚不準備對着紫星冥想,他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吸收消化掉曹旺留在他體内的劍氣,劍傷雖好,但那些極細的劍氣卻無法一時消化,總不是好事。
曹旺的劍氣很怪異,藏在他體内仿佛和他捉迷藏一般,難以發現,發現了還難以捕捉,比南國安公子留下的劍氣更強,更難以分解掉,這些日子他沒有對着趙淩雪做這些,自然是不想讓趙淩雪擔心。
風越吼越大,腳下的積雪越來越深,快到半腿的時候,箫劍生停了下來,然後往嘴裏灌了一口酒。
烈酒入喉酒香四溢,砸砸舌頭,甘甜醇爽。
那晚趙淩雪與他說過袁木魚送酒一事,箫劍生一下子就猜到是甯鐵鞋,而且他還猜到當時甯鐵鞋就在附近看熱鬧,老酒鬼不過來搭把手,事後送壺酒是幾個意思?
我有一壺酒,可以慰風塵?
喝了咱的酒,皇帝的女兒也敢摟?
還是酒壯慫人膽?
箫劍生就着呼嘯的風,一連喝了好幾口,都喝不出個所以然來,猶自笑了笑,覺得那老酒鬼實在是有趣之人,竟然還收了個小不點徒弟。
不管如何,喝酒禦風寒是真的,頃刻間,箫劍生渾身燥熱起來。
烈酒入喉,化作一股熱流彙入氣海,再散布于全身各處,似乎正在一點點吞噬着曹旺留在他體内的劍氣。
妙哉!好酒!
箫劍生沒舍得多喝,快速将酒葫蘆封好口挂着了腰間。
夜色越來越深,箫劍生站在風雪中,擡頭仰望夜空的時候,也在思考一些東西,比如童心泯和苦行僧提到的烏兒和青兒,那句烏兒化甲可抵千軍萬馬,似乎說的正是他體内那層甲衣。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微亮的星光下,一道倩影冒着雪沫子走來,搓着手在箫劍生停下。
趙淩雪笑道:“大瓷碗說你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趙淩雪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箫劍生也想笑,隻是笑不出來,但趙淩雪還在笑,笑的很認真。
趙淩雪止住笑又說道:“她說你烤的一手好魚,砍的一手好柴,跑的比野兔還快,勉勉強強能做我的下人。”
箫劍生皺了皺眉,臉色很黑。
趙淩雪向箫劍生靠了靠,提醒道:“你還沒說是如何進入我夢中的,要不要再喝口酒壯壯膽再說。”
箫劍生低聲道:“說了怕你不信。”
趙淩雪說道:“我信。”
箫劍生說道:“去神冢的時候路經一處上古戰場,可能是想的多了,不知不覺進入了一個幻境,裏面的環境和你說的差不多,那位白發女子很像你。”
趙淩雪低頭不語,撩開箫劍生的衣襟,将冰涼的小手放了進去。
箫劍生雙手捧過趙淩雪的臉,兩人緊緊粘在一起。
趙淩雪近近的看着那雙眼睛,箫劍生緩緩低頭,冰冷的雙唇在她光潔的額頭親吻了上去。
趙淩雪沒有拒絕,但緊張的合不攏嘴,忽然将頭埋進了滾熱的胸膛。
過了很長時間,趙淩雪才擡起頭,凝視着他的眼睛,聲音很低說道:“雪兒來此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箫劍生點頭道:“在你破境之前,我也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就在兩人低聲說話之時,遠處的風雪中,一支支透着殺意的箭支快速的瞄準了遠處兩道人影。
箫劍生沒做理會,将趙淩雪抗在肩膀上向氈房走去。
忽然有肅殺之聲破開風雪而來,箫劍生随意的揮手,所有的箭支在空中崩裂折斷,緊随其後,雪地之上卷起一股雪浪,頃刻間将那些潛伏在雪中的黑影卷上了幾十丈高空。
回到氈房,大瓷碗已經沉沉睡去。
箫劍生摸黑替趙淩雪解下千金裘,讓她盤腿坐定。
趙淩雪雙眸緩緩閉合,箫劍生坐到她身後,雙手隔着一層薄衣在她柔軟的後背撫*揉起來,約莫一炷香時間後,箫劍生挪至趙淩雪面前,雙手輕柔按在她肩頭,幾息之後向下劃去,如此反複直到天色漸漸亮起。
大瓷碗早已醒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倆人。
氈房外,老人早已等候在皮簾外,面色紅潤,不知是凍的還是心情好激動的。
箫劍生走出去準備和老人借用一下炊具,老人搓着手猶豫說道:“幾位貴人準備什麽時候啓程,若是不急,便多留幾日。”
箫劍生好奇的看了眼老人身後捆的結結實實的行囊,問道:“老人家有事?”
老人腼腆笑道:“半年前,我那一對苦命的孩兒在新婚之夜被一群雪原馬匪抓走,老頭想着昨夜那幫匪人沒來,定是托了幾位貴人的福,我尋思着出去找一找。”
趙淩雪聽到外面的動靜走了出來,面色越發的嬌柔了幾分,看着老人問道:“老人家,你那孩兒叫什麽名字。”
老人歎了氣說道:“徐含金,兒媳婦楊貴峨。”
趙淩雪看了箫劍生一眼,箫劍生忽然想起昨夜一事。
此刻,離此十幾裏之外,一群蒙面馬隊正舉着手中的彎刀快馬踏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