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人身體交錯的一瞬間,箫劍生感覺到了一股如湖水決堤般的殺意将他籠罩。
箫劍生皺了皺眉,步伐沉穩繼續往前。
心中毫無懼意。
他相信師傅在這個時候會護他周全,他也相信自己讀懂了師傅的眼神,若大長老突然出手,必然會受到師傅的雷霆一擊,即便師傅有什麽難言之隐無法護他,他相信現在的自己,還不至于在大長老面前不堪一擊。
此刻,有很多雙目光看着他,有關切的,有毒辣的,有看熱鬧的,還有不屑一顧的。
自始至終,箫劍生都走的很從容,臉上始終洋溢着淡淡的微笑。
幾息後,箫劍生來到胧月面前,畢恭畢敬行了個弟子禮,恭敬說道:“剛才那位執事大人是徒弟出手震傷的,那兩名弟子亦是徒弟斬傷的,這些都與大師姐無關,而且潛回宮門的主意也是徒弟想出來的,可以說這一切都和大師姐沒有關系,既然做了,徒弟願接受來自師傅的任何責罰,但不接受來自諸位長老的任何條件。”
箫劍生的聲音不高,但咬字清晰,不遠處的大長老聽得臉色陰沉似水,背後的雙手早已握成拳頭,兩個拳頭不停的變化位置。
胧月輕笑一聲,問道:“爲何要怎麽做?一時沖動,還是有難言之隐?造成這個局面現在後悔嗎?”
胧月一口氣問出了三個問題。
在場的諸人都聽的清楚,但猜不到胧月這個時候問這些問題是何意,就在這時,大長老插話道:“簡直就是多餘,此子心性殘忍,對同門師兄弟都能下的去手,将來必成禍端。”
箫劍生轉頭看了大長老一眼,笑道:“依着長老您的意思,之前四長老帶着一衆人圍剿我,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爲四長老心性殘念,竟然對自己管轄之内的弟子動殺念,而且,四長老已經在無極宮這麽多年,那豈不是成了禍根?”
大長老臉色微凝道:“伶牙俐齒,善于詭辯之人,勢必命不久矣。”
箫劍生冷笑置之,然後看着胧月不假思索,說道:“兩者都不是,徒弟隻是以本心行事,修行之人如果連本心都丢失了,豈不痛苦,而是剛才那位長老所說的殘念一說,徒弟承認這方面我确實比幾位師兄和師姐做的要好,人生在世,最講求一個痛快行事,方才能令愁者痛,親者安。”
“至于師傅所問後悔一事,徒弟至家破人亡之後,從來沒有爲自己的行事後悔過,奉天王朝追殺,武榜追殺,如今再加上宮門也容不下,徒弟何錯之有,莫非隻是因爲被蒼天眷顧了的緣故,如果真如此,徒弟後悔實力低微,不足以讓那些居心叵測者望而卻步。”
胧月呆呆的站在風中,美豔的臉上平靜如水,認真的思考着箫劍生給出的答案,和她猜測的基本一緻,唯獨家破人亡沉甸甸的四字讓她始料不及。
胧月點了點頭,說道:“其實我們都沒有錯,錯在追求的不同,自然手段便不同,有些人注定一生被名利蒙蔽了眼睛,過的假假真真,虛無缥缈,名利纏身,總逃不開貪戀癡嗔,注定難見大道的彼岸,誰輸誰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有那條線不要模糊。”
這場來自師徒二人的對話,持續了很長時間,這也是長老會開始以來最溫馨的一面,沒有血雨腥風的口舌之争,沒有面紅耳赤的相互指責。
這畫面很深入人心,不光是溫馨,很多人難得在胧月眼中看到了慈祥的一面,仿佛如母子,久别重逢的一次促膝交談。所以沒人敢出言打斷,包括幾位長老,他們很少見小師妹如此健談,尤其是那番話雖然樸實,但道理至深,值得在場每個人細細的思量。
周圍的弟子們更是,一言不發,目光流轉。
有人醍醐灌頂,忽然明理。
有人心塞頓開,似要破境。
還有人毒辣的目光緩緩溫熱起來,心中萬般雜念,如秋風掃落葉而過。
場間有衆生,衆生便有千般相。
箫劍生第一次聽師傅講述這番大道理,不管明日将何去何從,他都将這番話牢牢的刻在了心間,箫劍生再次對着胧月行了一禮,躬身不起。
師傅胧月對他有言不清的大恩,當此大禮。
胧月雙手扶起箫劍生,溫和道:“徒兒,你看這是什麽?”
隻見胧月輕輕擡起一隻手,在天空之上至西而東劃過,頓時包圍在無極宮上空的氤氲之氣被劃開了一線天,那條線曲曲折折,貫穿了整個無極宮上空。
線條之外,是湛藍的天空。箫劍生靜靜的看着那條線,目光越過那條線射向深空之中,他的目光越來越深邃,他好像看到了很多東西,旋轉不休的星辰,星辰之間那種無形的牽扯之力……
大道之深,之遙遠,仿若星辰,可以看到卻無盡頭,世間偉力,如星辰牽絆之力,磅礴而無形無影。
這一刻,他忽然懂了很多。
而那條線仿佛是人生,從生到死。
仿佛是大道,從懵懂到見天開。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安靜氣氛終于被一聲故意的咳嗽聲打斷。
四長老看着有些親昵的箫劍生和胧月師徒二人,聲音不屑道:“這世界總有人喜歡好高骛遠,就比如咱們的宮主胧月,殊不知說的千般好萬般漂亮,沒有實力都是一場空談,在道理和實力之間,本長老永遠選擇實力,大師兄你呢?”
馮默白冷笑一聲,說道:“我隻相信自己的判斷,今日必須讓小師妹做出一個選擇,還有那箫劍生既然選擇回來,也就選擇了自己的命運,蒼天眷顧也好,有人力保也罷,總之,今日不死不休。”
随着“不死不休”四字的尾音在場間回蕩,會場的氣氛再次壓抑起來,仿佛一座大山壓将下來。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箫劍生、胧月、大長老和四長老四人。
胧月風輕雲淡的往後退出兩步,揮手時,無極宮上空的裂縫合攏,胧月近近的看着二位長老,聲音清淡道:“是不是空談不重要,今日借着長老會,本宮主願接受來自場間任何人的挑戰,輸則自動退位。”
與此同時,有十幾道人影穿過層層人群,走入會場。
掌教黃覺盛,右執事白恒,教習陳申平,還有那位年輕的教習,這幾張老面孔赫然在列,另外還有幾個新面孔,來自無極宮的角角落落,平時隻幹些雜活累活,此刻十幾人同時聚在長老會場,氣勢立刻大變,自帶着一股殺氣。
下首弟子中本想四顧打聽一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看着場間近乎凝固的氣氛,立馬選擇閉嘴。
四長老和大長老同時向胧月投來大感意外的一瞥,就在兩人眼神互相交流的時候,胧月的曼妙身影拔地而起,扶搖直上百丈高空,高空之上,胧月手臂緩緩展開,随之兩道藍色的火焰光暈向兩側展開,長達百丈,猶如兩隻巨大的翅膀,而此刻的胧月看上去仿佛就是一隻淩駕于衆生之上驕傲的火藍鳳凰,極其美輪美奂。
那對翅膀除了絕對奪人眼球之外,包含的強大攻擊力也令無數人望而生畏,除了有幾人敢一睹那道驕傲的身姿的,其他人早早的低下了頭。
“曾經蒼羽在人間展開過一次,如果老夫沒有記錯,這應該是第三次。”
“當年無極宮那位老祖便是憑借此法,喝退了來自三地十二宗門的一支聯軍,今日看來,并非空穴來風,蒼羽之威,确實值得稱贊。”
就在高台之上幾人議論之時,高空之上,胧月聲音傳來:“大師兄,今日你若勝我,宮主之位拱手相讓,而且我帶着一衆弟子離開無極宮,至此不踏入半步,請!”
胧月做了請的手勢。
忽然,齊刷刷的目光都望向了大長老,大長老馮默白眉頭皺的像麻花一般,雙手背後在地下不住氣的挪動,差不多十幾息之後,大長老終于長歎了一聲:“罷了,看來老夫真是老了,今日願意将這個位置讓出來,能者居上吧。”
“準了!”高空之上,胧月聲音清脆道:“看來大師兄真的老了,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既然如此,三日之内,你便離開無極宮吧。”
大長老馮默白面色陰沉甩袖而去,臨走時還不忘環顧了一圈高台之上那幾道人影,看着顔家家主顔回春說道:“顔家主,後會有期。”
顔回春随意的揮了揮手。
胧月看着四長老再道:“四師兄,聽聞你實力又有所精進,可否……”
還沒等胧月說完,祝敏面色窘迫道:“師妹謬贊,師兄這幾下隻适合渡人,再無法渡己了。”
祝敏輕笑着向四周躬身而退,還沒等胧月的眸光移向高台,月華長老主動起身,沖着胧月躬身說道:“罷了,師傅還是太偏心了。”
至此,三位長老離開了長老會會場。
胧月飄身而落,眸色淩冽的掃過全場,就在衆人以爲這場長老會到此結束了的時候,胧月突然說道:“本宮主宣布,将箫劍生逐出無極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