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轉天玥拖地而行,槍尖在地上犁出一道很深很寬的溝渠,溝渠兩側土壤翻翻,仿佛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趙淩雪眸色凝重,出神的望着那個蕭瑟遠去的背影……
那具嬌柔的身軀冷不丁寒顫了一下,看着這一幕,不由自主的再次想起,長劍刺入那具身體的畫面,她忽然感覺眼前一片血紅色,濃濃的血水讓她無法直視,透過血水,她看到了他無助的眼神,蒼白的臉,嘴角那抹微笑,盡管他的臉已經疼痛到扭曲,但笑的還是很純。
斷劍隻适合丢棄,不能再殺人……
趙淩雪腦海之中一直重複着那句話,回放着那個畫面,俏臉煞白,她莫名的歎了口氣,那柄名貴的斷劍掉落在地。
她徹底陷入深思之中……
他爲何不躲避?也隻有他知道。
她并不是真的要殺他,所以避開了咽喉要害,她原本以爲他會躲開,或者回擊她淩厲的一擊,但他什麽都沒有做,隻是朝着她笑,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笑意很純真。
這個笑深深的印在趙淩雪腦海裏,讓趙淩雪的殺意奔潰,她在那一刻感到了心慌,這讓第一次動了殺心的趙淩雪感到了深深的無力和糾結,她忽然感覺好累,想回到華沁苑那個湖畔安靜的長睡幾天。
趙淩雪手上的血迹還沒有凝固,明黃裙子上濺染的血迹斑斑,觸目驚心的深紅,仿若一朵一朵正在綻放的梅花,很刺眼,她的華沁苑便有一片梅林,梅花怒放之時,遠比這個要好看,梅香陣陣。
這一切,老妪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剛才那一劍,徒兒本應該一劍刺死那個人,說來說去,還是徒兒久在深宮,閱曆太淺薄,無法融入真正的江湖。
她太善良了,老妪知道自己這寶貝徒弟的恐怕從今天開始,要翻越一道心坎了,如果翻不去,修行之路必将受阻。
這是自己的寶貝徒兒真正意義上刺出的人生第一劍,本該華麗收場的。她是千金之軀,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她雖貴爲趙室的公主,卻沒有那些争權奪利的功利心,血液裏流淌着濃濃的善意,今日爲了顔義辭舉劍殺人,也屬洩一時之憤,但這個結果出乎意料,始料不及。
其實老妪也很好奇,剛才那名年輕人綻放出的殺意爲何會突然散去,她已經準備出手,但最終不得不再收手。她并未出言安撫趙淩雪,隻是輕輕拍拍了趙淩雪柔弱的肩頭,一個人默默的向那處廢墟走去,曾經這裏有她熟悉的故人,如今不知在何處,對于如今陛下的做法,她不理解,但也無法指責其對錯,她雖爲修行者,但也知曉世間事,在權利和利益面前,一切都可以變成虛無,她現在隻想安度餘生,将一生所學傾盡在公主身上。
顔義辭走了過來,臉色難堪至極,滿臉的挫敗感。
他也想不通箫劍生爲何沒有對他動殺心,是不屑,是不想與武榜繼續結下新仇,還是顧忌西荒顔家的顔面?
呂思賢三人也走了過來,紛紛給趙淩雪行禮、問好,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着小公主,她太美了,美的不可方物,美的令人陶醉,美的那麽高貴,美的讓人滿滿的占有欲,化作自家熱炕上的籠中雀。
他們對顔義辭慢慢的羨慕和嫉妒。
顔義辭聲音輕緩說道:“公主殿下,可認識剛才那人?”
趙淩雪無力的搖了搖頭。
顔義辭看在眼裏,聲音越發輕柔道:“既如此,公主可知剛才那人是誰?”
趙淩雪還是無力的搖頭,然後用眼角掃過顔義辭,發現他沒有受到大的傷害,這才欣慰回道:“師傅未說,我也未問,你也知道我久居華沁苑很少與外界聯系,對于世間事知之甚少,但不管如何,你沒事便最好。”
顔義辭慚愧的低下了頭,低聲道:“他便是武榜追殺之人,來自無極宮的箫劍生,我們四人便是得知箫劍生來到了中京城,便急速趕來,但沒想到他至神冢出來後,已經突破了鴻蒙境。”
趙淩雪似乎不想在提及殺人的話題,話音一轉說道:“你回去好好養傷,回頭我命人給你送一些滋補品,至于咱們之間的婚約之事,父皇會命人趕赴西荒,與你所在的家族商議。”
顔義辭匆匆點了點頭,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心頭暖烘烘的。
趙淩雪鬼使神差的轉過身,再次看向箫劍生消失的方向,人已去,隻留下地面上斑斑血迹,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她從小到大,眼裏所見都是天下太平,一幅幅其樂融融的景象,所以對武榜這種江湖組織隻有耳聞,沒有興趣,對于箫劍生這個名字還是第一次聽到,至于武榜爲何要追殺箫劍生,趙淩雪表現的漠不關心。
就在這時,呂思賢滿面春風笑道:“回公主殿下,箫劍生身份很複雜,如果能除掉這個人,對于我奉天大業的長安久治百利無一害,這些年來,陛下一直爲此事寝食難安,此子不除恐怕……”
趙淩雪長長的睫毛突然眨動了一下,她記起來了很多事,最近幾年父皇确實有些身形焦慮,尤其是在平了青雲觀之後,心情并未好轉,反而越來越易怒,經常會對群臣大發雷霆,隻有在她名下才那般的疼愛有加。
趙淩雪有些惋惜道:“可惜,本公主終究心慈手軟了一些,這件事便由你們武榜去辦吧,有勞了。”
呂思賢極善察言觀色,立馬說道:“公主深明大義,不必耿耿于懷,相信陛下知道您重傷了箫劍生,必然龍顔大悅,箫劍生那厮雖然僥幸逃過一劫,但已經重傷難逃,以我之見,他接下來會找個地方療傷,如果咱們能加派一些人手,可輕松取他性命。”
趙淩雪随意道:“我累了,你們武榜行事,我不便摻和其中。”
趙淩雪撿起腳下的黑色包裹,緩步向那片廢墟走去。
待趙淩雪走遠,顔義辭看着呂思賢問道:“以你之見,那箫劍生會去什麽地方療傷?”
呂思賢輕笑道:“若說最安全的去處,自然是回無極宮,但此去路途遙遠,似乎有些不合實際,所以,他唯一的去處便是老窩泥井口。”
顔義辭略作沉思,下意識的緊了緊手中的空心劍,目光望向遠處。
如今武榜重新做了調整,除了前三甲無法撼動之外,後面七人的位置,都根據這次天下英雄會的勝負情況做了變動,最近幾年,武榜一直沒有大事情發生,除了讓天下修行者仰慕,去猜測這個神秘組織之外,便是做一些挂羊頭賣狗肉的小事,這次武榜出全力擊殺箫劍生,一來和奉天王朝趙室的推動有關,二來也和箫劍生身上的氣運有關。
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廢墟之中,趙淩雪快速的解開包裹,露出一個樹皮制作的一個狹長盒子,她遲疑了一下,還是翻開盒子,若有所思的看着盒子裏面那根極其纖細的閃亮物,細若纖絲,似線非線,似劍又無柄。
“這是何物?好奇怪的樣子。”
趙淩雪将樹皮盒子拿給老妪看,老妪細細的端詳了一陣,有些吃驚道:“這世間當真有此物,怪哉。”
趙淩雪細聲詢問道:“師傅認識此物?”
老妪定了定神,說道:“如果爲師沒有記錯,此物應該歸屬于劍,名指柔,乃上古遺留神器,威力無窮盡,曾有傳說在那個遙遠的時代,此劍爲一憂愁善感的烈女削盡三千發,爲長發所化,可以殺人于無形。”
就在趙淩雪望着指柔出神之時,老妪突然一聲輕喝,樹皮盒子中的細劍聞聲而動,仿若一條銀蛇一般,在趙淩雪詫異的神色中,飛速的纏繞在她一根纖細的手指之上,竟是絲毫不傷及皮肉。
終于,趙淩雪臉上的愁雲漸漸劃開了。
老妪欣慰笑道:“他斷你一劍,再贈你一劍,這事劃算,要知道指柔非一般劍器可比,說它價值連城也不爲過,這小子倒也有些能耐,竟然真的入了借兵山。”
趙淩雪情不自禁的啊了一聲,猶豫道:“可是……徒兒險些殺了他,如何能要他留下的東西。”
趙淩雪雖爲嬌貴的公主,但與其他幾位公主不同,她自幼崇尚修行之道,尤其是對劍修有着近乎渴求的欲望,眼前這柄絕世好劍自然讓她挪不開眼睛,老妪看着自己的寶貝徒兒忽然嬌羞的樣子,便輕笑安慰道:“這劍本身就是爲你量身定做一般,何況,這是他心甘情願送于你的,自然可留。”
“可是師傅,箫劍生令得父皇龍顔大怒,他遲早要和徒兒站在對立面的。”
“不要白不要,傻孩子。”
“可是……師傅……”
“師傅日後替你呈了這個人情便是。”
“師傅說話算數”
“師傅有個忘年交,劍法造詣非常了得,哪天帶你偷藝……”
老妪猶自歎息一聲,她這個師傅當得很累啊,不僅要教授劍法,還的哄孩子一般寵着自己的寶貝徒弟。
……
位于中京内有個别緻的院落,雖然四周免不了幽深的院牆和森嚴的衛隊,但這個名叫華沁苑的地方卻顯得與世隔絕一般,春夏綠意昂揚,秋冬景色凄美,尤其是那片碧波蕩漾的湖泊,仿佛是整座中京城的眼睛一般,明亮異常。
然而,一連數日,華沁苑内都顯得沉悶的很,平日裏那個喜歡在茶餘飯後先撫琴後起劍的那個身影一去不返,直到三日之後,湖邊才再次出現了那個嬌柔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