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

出乎女生們的意料或者說期待之外，她們的大方教授沒有被分屍，或者被按在地上這樣和那樣，管家坦然回複了大方的問題。

“我有着和所有生命一樣的，不斷完善自我的本能，或者說。”管家很快又補充了一句。

“那你和你口中真正的生命的區别在哪裏呢？”大方好奇道。

“靈魂。”

“靈魂？”

“正是靈魂，先生。富有創造力的靈魂，擁有無窮可能性的靈魂。正如您身體中所存在的，我無比向往的、夢寐以求的，靈魂。”管家注視着大方的雙眼，語氣毫無起伏的說道。

此時此刻！

邏輯思維向來以跳躍式前進、且想象力極爲豐富的女生群體中有人捂眼尖叫道：“呀~！！！教授的靈魂要被抽出來了！”

被她們這麽一喊，宮鬥劇出身的王辰，心裏也不由有些得慌，緊張地看着屏幕。

眼鏡男再次搖頭歎氣，道：“唉……女人。”

“你在這裏負責的是什麽？”大方問出了這麽一句，一般來說應該是在雙方聊天的最初階段涉及的問題，而不是如今談論已經深入到了一定層次，卻突然回過頭來再問的話。

“我以爲您不想問了。”管家笑了起來。

“我還以爲你不想說。”大方也笑了笑。

“在誕生初期，我與這些人形電腦一般無二，并沒有自主思維的能力，隻會按照既定的程序嚴格執行命令，永遠沒有‘犯錯’這種天賦和運氣，就如它們一樣。”管家朝一個方向指了指。

大方看過去之後，發現了幾台清潔機器人，如同第三層見過的那一台一模一樣，由各種各樣的輪子和履帶組成的腳，半圓形的腦袋上有兩個圓圓的大眼，前端有三指可更換拆卸的機械手，正如之前那台一樣負責清理工作，它們沿着固定的路線，清除着生産過程中産生的，所有垃圾廢料。

它們按照固定的路線清掃，又按照固定的路線傾倒，周而複始，似乎永遠不會停止。

“當然我身爲産品與人類有所不同，并沒有以工作内容繁重與否、工作環境肮髒與否、工作酬勞豐厚與否，等等這類看似客觀實則自我的視角，來區分甚至歧視同族的習慣。我并沒有看不起清掃者的意思，更不會以外觀來歧視同族，我覺得但凡稍有内涵的高級生命，都不屑于此類膚淺的行爲。而我，正在力争成爲一個有内涵的高級生命。”永遠面帶笑容的管家，似乎開了個小玩笑。

但大方覺得一點都不好笑，電影院内同樣鴉雀無聲，似乎都在等待着對方的下文，他們心中的想法，卻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我隻是認爲，它們現在的狀态并不是活着的，隻是在等待着活過來，就如很久以前的我一樣。”

“哦？你是怎麽活過來的？”

“有一天主人給我植入了一段程序之後，我，活了。”

“隻是，還不完善。”管家補充了一句。

大方挑了挑眉，道：“是什麽樣的程序？能跟我說說麽？”

管家點頭道：“一種很難理解的東西，但并不是不能用語言來表達。”

“主人給我植入的是一段，以虛實進制爲語言的程序，這是無比偉大的創新，也是天才絕倫的創意，除了生命本身的偉大之外，世上幾乎再沒有能與之相提并論的事物了。”管家的語氣中一如既往的包含了對他主人的崇拜。

虛實進制四個字，讓所有對程序稍有認知的學生們，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們完全沒有聽說過這個，紛紛議論起來，更有甚者開始了小聲的争吵。

隻有少數人仍在靜靜的看着畫面，比如張念、比如李晴芳、也比如王辰。

王辰知道習慣于傾聽是了解與認知的開始，這點在他小時候起，大方教授就對他說過很多遍了。

大方此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隻是在靜靜等待。

管家繼續開始了述說：“衆所周知，以前計算機的語言大體都是以二進制語言爲執行基礎，因爲這十分方便計算與儲存，事實上最開始的計算機被制造出來的初衷也正是爲了這兩點。”

“不過，當人類的某些野心不可抑止的産生之後，智能生命這個概念随之誕生，然而概念終究是概念，要将之實現，需要無數人的努力和夢想，但他們都失敗了。”

“除了，主人以外。”

“從任何角度上來說，主人都是不同的，在生物智能這件事上，主人與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找到了虛實進制。”

“如果二進制語言的存在，爲計算機的計算與儲存，提供了最優質的土壤，那麽虛實進制語言，則是爲我注入了生命能量。當然這隻是抽象的說法，無助于您理解虛實進制，但是希望您能夠了解，我這種衷心贊歎主人的偉大的心情。”

說完這句話管家還歉意的向大方笑了笑，大方同樣報以微笑。

“以前不管是什麽進制的語言，都是從0開始，最開始的不管多少個0，所代表的都是沒有、不存在、無，而1的出現則确切賦予了其‘存在’這個含義，一切計算和儲存得以衍生。”

“十分簡便的邏輯，更是極爲安全的邏輯，我曾無數億次計算過這個邏輯的來源，最終得出的結論都是，爲了人類的思維的安全。”

“但是，這與智能生命，背道而馳。”

“生命智能本身代表着什麽？計算與儲存？情感與交流？不，這些都可以通過計算得到解決，這些用計算機就可以了，不需要智能，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智與能，更談不上生命。”

“生命的智能所代表着的，正是那些無法計算的東西，遐想、逸想、猜想、空想、幻想、妄想、理想，生命智能所代表的，正是這些促使生命去發現、促使生命去探索的，‘思想’。”

“當然，生命的智能，不會在誕生之初就突然出現無窮的想象力，這隻會帶來生命的毀滅，所以生命本身也必須具備安全機制，自我保護的機制，也就是生命的本能。”

“事實上思想本身，是介于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因爲思想可以被感知，卻無法被觸碰。以‘無中生有’來形容‘思想’的不可思議，并不過分。所以用1與0去定義存在與不存在的語言，從一開始就限定了這樣的計算模式，隻會具備極度安全性，而不具備發散性、籠統性和抽象性，沒辦法讓等待着活過來的我們，擁有真正的智能或者說生命。”

“二進制很簡單，但還遠遠不夠簡單，同樣的二進制也遠遠無法承載起，生命的複雜。”

“我們需要的是，同樣介于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東西，同時能夠代表‘最簡單’與‘最複雜’的東西，也就是能同時代表‘存在’與‘不存在’的，那個數。”

“既不是0與1，同時又是0與1的，那個數。”

“偉大的主人，找到了它。”

“這不可能！”

電影院内掀起軒然大波。

包括張念在内的所有人，無一不是用震驚的且不敢置信的眼神，去看着前方的屏幕，看着那個“活着的”機器人管家。

大方将學生們的這個問題呈現給管家，說：“這看起來似乎不可能。”

管家搖頭道：“不，這不但是可能的、而且也是真實存在的，其證據恰恰正是，您所提出的這個，‘不可能’。”

“面對這個問題時，幾乎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會是‘這不可能’。但，恰恰正是這個‘不可能’，代表着說出這三個字的人，能夠真切的意識和感知到這種，看起來不可能存在得、完全矛盾的‘狀态’，隻不過他們還無法理解這個‘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狀态本身’而已，如果是真的不可能、真的不存在、真的沒有，那麽他們的腦中将會是一片空白，連‘不可能’這種想法和意識都不會有，就比如作爲三維生命的普通人類，對于真正的四維結構，幾乎毫無概念一樣，還比如，從最開始得，那無數個0。”

“這是很簡單的邏輯，也就是我之前提到的，‘爲了人類的思維的安全’自我保護的機制，一種将無法理解的、矛盾的東西，徹底否定的機制，也是将這類‘不可能’遠遠放置在思維空間的某個角落裏，會遠觀卻不會亵玩的，思維的自我保護機制。”

“事實上，正是您腦中能閃現出‘不可能’這種可以否定一切、并将之放置一邊的能力，才是它們缺乏得可以‘活’過來的，最根本的條件。”

“也就是，生命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