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雨芽内心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的。
同樣的例子,曆史上發生過多次
稍微了解點兒曆史的人就會知道:九十年前,當古巴還在其美國傀儡、巴蒂斯塔政權統治下的時候,最早起來反抗他的,并不是卡斯特羅。
在卡斯特羅之前,還有好多“歌命先烈”,隻不過他們都死了,所以曆史隻會記住勝利者,于是大明這邊的人隻知道卡斯特羅這個名字。
(這也是爲什麽他得天下的時候才剛30出頭的原因,如果不是資曆更老的先烈都死了,怎麽輪得到30歲的人當元首。
那個年代,卡斯特羅是僅有的比金營長更加成功的人生赢家,金營長靠着在蘇軍當營長,被司太林欽定抽中得天下,也已經34歲了。)
卡斯特羅之前的某一代先烈,就做過一件很搞笑的事情:當時,那位外國人連名字都很難記住的先烈,發動了一次武裝襲擊,占領了古巴的國家電台。然後一邊讓手下的武裝人員抵抗守住、一邊趁機在裏面對全國人民通電。
他在電台裏痛斥巴蒂斯塔出賣國家利益、給美國人當走狗當傀儡以及其他種種暴行。
但是,他擔心古巴人民把他當做是另一個外國勢力培植的新傀儡和代言人,所以不肯跟着他起來歌命——
于是,他幹了一件超屌的事情:他在國家電台的直播裏,對全國人民喊話:“我可以證明,我絕對不是外國利益的代言人,我是真的爲了人民而試圖推翻巴蒂斯塔!
我證明的方式,就是保證我絕對不可能從歌命成功後的政權裏攫取絲毫利益和權力!我現在對全國人民直播自殺,以證明我說的是真的!”
然後,那老哥就真的在國家電台,當場對全國人民直播自殺了。(貌似雖然傻了點,但還是比快手豬直播自殺自殘自虐求出名要高尚不少。)
因爲這些先烈死了,才有資曆不那麽深的卡斯特羅後來排到得了天下。
(巴蒂斯塔被推翻的那次武裝行動,并不是卡斯特羅組織的。巴蒂斯塔逃亡國外的時候,卡斯特羅還躲在深山老林的根據地呢。是古巴突然無主了,人民想到他在歌命者裏資曆最老,所以把他迎接到了古巴。有點像辛亥歌命成功的時候,孫大炮還在國外、突然懵逼回來當了臨時大總統。)
那些“自殺求人民相信我不是爲了私欲和當傀儡而歌命”的行徑,在大明百姓看來,或許是瞠目結舌、無法理解的。但回到1950年代的拉美現實,卻是必須的悲哀。
這也不能怪古巴人民多疑,因爲當時墨西哥以南的美洲,幾乎清一色的國家統治者都是外國财閥的傀儡。所以很多名義上的歌命者,就是一路新的外國代理人而已,打來打去根本對人民沒好處。
光美國的聯合水果公司,就操縱了拉美20多個國家的政權。聯合水果公司的大股東希望誰做這些拉美國家的總統,誰就能當上總統。(50年代,當時的美國國務卿杜勒斯,就是聯合水果公司的大股東之一。當然,他名義上是找親友代持股份的,以規避美國法律的監管。)
這根2040年代的美國非常相像。
美國人民已經活得苦不堪言。至少精神上苦不堪言,找不到作爲人的存在價值,隻能賣臉當米蟲,極度空虛。
這時候,辛雨芽作爲既得利益階級,卻突然跳出來說要反對她曾經效忠的體系、讓一個天天淩辱别人尊嚴的存在,跟普通窮逼一起平等地不許互相攀比鄙視,誰信?
美國人民恐怕第一反應就是:大明許給她更多好處了吧!說不定至少是“美國被大明分裂後,在新分裂出來的國家給她當個部長”什麽的。
或許,她可以把周克和她的一貫來曆、包括周克是當初谷歌集團爲了給人類留一種多樣性和可能性、而埋藏的隐身人這個根由也說出來。把盧卡斯院士和左宗琅等舍生取義的義士的事迹也公布出來。
但這些都是次要的。
隻要她活着逃到了大明,美國窮人就會不甘心,就會覺得自己被騙了。
正如大明那邊的百姓,對于某些坐牢的人的感官,肯定比某些逃亡美國領美分的人感官要好。
……
“如果先播放預先錄制好的真人脫口秀視頻,最後再保持演播室裏的攝像頭處于實時放松的狀态。然後讓全美國人民看到我在鏡頭前被拉爾森槍殺的話,他們就會更加相信了吧……
罷了,我的手上也沾夠無辜者的鮮血了。反正小克和小真能夠互相好好照顧的,我就當給盧卡斯院士和左宗琅償命吧。”
天人交戰了很久之後,辛雨芽苦笑了一下,沒有找到任何别的出路。
她歎息了一聲,然後拿過一張布料(這個時代沒有紙),随筆寫了一句遺言:
如果需要,照顧好左雙葉吧。是她的話,就算和小真分享你,我也不會嫉妒的。就當是我害死她父親的夙債。
女人天性都是嫉妒的,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是真的。
爲了讓人民相信歌命,讓人民相信反抗軍不是拿着大明的五元黨,辛雨芽這個身份,必須在鏡頭面前,當着全美國人民的面,被内務部隊殺害。
她開始在自己位于舊金山住所的密室裏,錄制起幾天後要對美國人民公告的視頻來。
“親愛的美國公民,你們好。我叫辛雨芽,職位是特别搜查部防反互聯司、科技處處長,最近剛剛被提名提拔爲副司長。
我的手上,曾經沾染了不少鮮血,包括部分谷歌系高層,以及曾經令人敬重的美國科學院院士、盧卡斯教授。因爲我的職責,就是消滅那些反對全民監控計劃的人。
當年的我,天真地以爲是監控科技的不夠進步,才導緻了那麽多犯罪。如果那些瘋狂科學家和瘋狂的普通人,能被早早預測,就不會有那麽多殺戮和犯罪。我中學時暗戀的愛人——一個名叫周克的男生,也就不會被盧卡斯院士,以‘換頭手術試驗品’這種方式,無辜殺害了……
正是以爲那個男人的死,扭曲了當時才18歲的我的心靈,讓我走上了這條冷血的、絕對擁護秩序主義的路。
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周克沒有死,盧卡斯院士的手術很成功,不僅救了他,還治好了他必須換肉身才能根治的運動性神經元症。他們之所以僞造周克的死訊,隻是因爲谷歌系想要爲人類嘗試更多的可能性與多樣性,而留下了一個叫做‘自由火種’的計劃……”
辛雨芽錄制了一大半之後,覺得腦子有些混亂,直覺告訴她,這麽說很怨婦,也很宣洩,但說服人民的效果可能不會太好。
“不行,不能這麽說,至少不能按照這個順序說——很多人沒耐心聽到這麽後面。更大的可能是總統會想辦法用技術手段,在人民聽完之後就掐掉大部分的雲端存儲。所以,必須把重要的揭露真相暴行的話擺在開場白後面說……”
她如是自言自語地批判者。
由于深谙“黃金三章”的傳媒原理,她覺得很有必要改變一下。
而且,自從上次cnn出事之後,國家對于這方面就又加強了監控,對于哪怕已經強制推送到用戶ar眼鏡裏的内容,隻要用戶還沒開始播放,就可以撤回。
所以,留給她的時間很有限。
她想了想,決定剪輯一下順序。
開場白介紹完自己的身份和職位之後,先不說自己是怎麽堕落的,說完正事兒之後,再跟一句“如果大家對于我的曆程有興趣,不妨繼續聽下去好了”作爲轉折,就可以了。
中間要插入的,得是總統如何殺害了那15萬無辜民衆的事實、以及粉飾和栽贓的真相。
于是,她調整了一下節奏,開始插入幹貨:
“促使我揭露這一切的直接原因,是蒙紮克總統在前日新聞上的欺瞞人民行徑:加拿大育空、納福努特地區的黃刀市、白馬市兩場慘劇,真正死于志願者和‘自由火種’反抗軍、加拿大市民之間的交戰的,其實隻占了一小部分,甚至不到三分之一。
那15萬死者裏,大多數都是特搜部内務部隊接到命令、火線處決有可能動搖投降的志願者、以及後續爲了防止資敵而讓空軍空襲夷平城市導緻的。但總統卻卑劣地将屠殺自己人民的罪行栽贓嫁禍到了别人頭上……”
“除了這次的行徑之外,這些年來,我還親眼目睹了總統爲了維持内部統治,讓技術部門爲特别搜查部的内務部隊研發了各種反人類的武器,試圖讓他的社交帝國千秋萬代。即使人民的選舉不再支持他,他也絲毫不懼。
這裏面最主要的,就是社交制導槍——或許有數百萬比較有見識的國民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但我相信更多的人不知道。因爲這個單詞是高度敏感的和諧詞,隻要監控到網絡上公衆傳播的信息裏有出現這個詞,就會被404和諧掉。
使用這種武器,就能實現心防會員等級高的人對等級低的人開槍時,可以必定命中和擊殺對方。而如果是會員等級低的人對會員等級高的人開槍,子彈則會自動拐彎,根據定位信息繞開目标。甚至極端情況下還有子彈飛回來反殺開槍者本身的情況。除了社交制導槍之外,更新式的衍生款還包括……”
“一言以蔽之,這是一個人的生存權和保護自己安全的權利,都絕對不在平等的國家。相比于大明那邊人人可以自由領取衣食低保、即使你被人工智能淘汰,隻要你沒有更高追求,至少可以保留自己的社交尊嚴、不被人強制逼着攀比。底層的美國人民還有什麽理由維護這個國家的統一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