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sat考試制度的側重點,是否有助于選拔出這個時代最需要的人才?
被考試摒棄的東西,是否真的沒有價值了?
按說,這是一個很容易政治正确的問題,大多數考生都該知道怎麽回答。
背誦、心算、套路、演奏古典樂器的肌肉技巧……在有人工智能,尤其是基于“深度學習”架構的人工智能的情況下,這些東西還有個屁用?
如今的智能音箱也好,ar眼鏡也好,人類跟它語音說一個詞,都能立刻搜到主人到底是想找些啥,然後把個人定制的、最貼切的搜索結果,直接呈現出來。
而且完全是根據主人多年來的使用經驗、大數據錘煉出來的偏好猜測,絕對準确。
換句話說,個人的人工智能助手,可能比你肚子裏的蛔蟲都了解你,也比你自己更加了解你——尤其是知道你那些虛僞的口嫌體直。
這也是爲什麽20多年前的古人,在抖音上一邊看色妹扭來扭去、一邊點擊“不感興趣”、“減少此類推薦内容”,但算法還是會給你推大量扭來扭去波大腿長的女人。
每個人都應該好好反省反省,爲什麽會被賣簧片的盯上。
這種時代,還會存在“我知道我需要某個知識,但我不知道這個知識本身、也找不到我想要找的知識”的情況麽?
不可能。
最多隻會出現“我連這個知識/這門學科的存在本身,都不知道。所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也壓根兒無法升起去找的念頭。”
知道自己無知的無知,在這個時代都可以解決。
需要擔心的,隻是那些連自己的無知都不知道。
……
周克洋洋灑灑,在自己面前的面闆上寫寫畫畫,列出了回答提綱,然後舉手申請回答。
他并不是最早的,還有一個同學排在他前面——是那個名叫羅森的wasp。
周克之後,則是那個猶太人維根斯坦、亞裔席多川。
最後舉手的是辛雨真。
中年女考官就按照這個順序,讓大家依次回答。
羅森的答案很正統,全面支持目前的sat考察内容,不過沒有什麽延展性,也沒有涉及“最值得擔心的是不知道自己無知的無知”這個深度。
所以隻能算是中規中矩。
周克緊跟而上,按照上述的提綱全面論述,有社會理論角度,也有智能技術角度,明顯比羅森高到不知道哪裏去了,也引來了女考官的頻頻點頭。
維根斯坦則有着猶太人慣有的“欲望驅動型”思維模式,完全不把人當人看,隻把人當成欲望的集合體,大談特談人類的哪些屬性是機器最難取代或者無法取代的。不過總的來說,表現還是不如周克。
不過,等到排在第四位的席多川發言時,場内的畫風突然就變了。
那個席多川,本來就是一個看上去有點娘炮、很精緻的男生。頭發也有點長,很有藝術家氣息,讓周克這種鋼鐵直男看着頗有些不舒服。
他的話,就更是驚世駭俗了:
“我認爲,背誦、心算、修辭套路、樂器演奏技巧,這些技能都沒有過時,而且應該繼續在升學考試中予以體現,把人區分出不同的天賦類型。”
前面三個已經發過言的男生,聞言都很是震驚。
怎麽還會有人開曆史的倒車?
女考官本來想親自提問,不過她發現其他面試者也很有傾訴的欲望,就順手指了維根斯坦發言。
這也是美國頂級大學面試時,讓學生幾人一組的原因之一,有些時候,讓學生自己觀點碰撞、相互辯駁,比讓面試官發言引導,更能看出學生的真實辯證能力。
維根斯坦當仁不讓地開始批駁:“衆所周知,這些技能都是最快被人工智能取代的。甚至都不需要人工智能,早在計算機剛普及的時代,這些技能就失去了商業價值。而人類要想不被機器淘汰,不正應該努力提升自己那些機器無法實現的能力麽?”
面試官聽了,微微點頭,然後肅然地問席多川:“席同學,請你回答維根斯坦同學的問題。你們可以自由辯論。”
席多川翹着蘭花指,捋了一下自己的披肩發,很冷感地反問:“請問這位同學,那你覺得,如今的電子競技領域裏,槍法點得準、鼠标微操好、apm值高這些屬性,是否值得被人們追求呢?據我所知,那些操作好的頂級職業電子競技選手,收入可是比我們芝大畢業生的平均薪酬,要高得多。”
“這種技能有什麽值錢的?人類打遊戲微操再好,能好得過電腦麽?人類之所以爲人,就是體現在戰略思維和前瞻遠見上。靠微操有什麽值得炫耀的?微操操得好,要飯要到老!鼠标點得準,一輩子光棍!”
維根斯坦的回答稍稍有些激動,顯然他平時是一個很不喜歡打遊戲的優等生。
周克沒有開口,但他在内心還是挺贊同維根斯坦這幾句話的。
就像他出生入死去參加大逃殺比賽,靠的是腦子,不是槍法。
陰才是人類值得引以爲傲、有别于機器和牲畜的獨門尊嚴。
槍法再強,強得過火控計算機?
君子性非異也,善假于物也。
隻是,維根斯坦有些激動,說話不嚴密,周克知道他肯定扛不住席多川的反駁:
“同學,請你不要把自己的價值判斷,偷換成事實判斷——微操操得好的人,有沒有要飯要到老,看看新聞就能有目共睹。雖然我也不喜歡那種人,但我們不能枉顧事實。
不過,如果這方面的例子讓你不舒服的話,我們換個角度好了:你覺得那些奧運會上拿了金牌的人,他們的付出有價值麽?人類靠機器早就能舉起無限重的東西了,可是奧運會上還是有人在舉重啊。”
“那是……那是爲了更高更快更強!”維根斯坦有些詞窮了。
席多川毫不放過地追擊:“可他們爲了比賽,甚至不惜以自殘的烈度常年持續訓練,落下一身後遺症——這已經違背了體育精神。”
說到這裏,席多川話鋒一轉,顯然是覺得維根斯坦已經不足爲敵,所以把群嘲的範圍擴大到了另外三人:
“所以,在目前的社會形勢下,我覺得要想爲人類尋找到更多宣洩的意義,應該重新強調那些機器能做的事情——即使機器已經做得比所有人都好。
但人類中努力培養這些技能的人,至少可以做得比自己的同類好。他們不跟機器比,隻跟同類比。
奧運會,電子競技,這些領域,都是在拿人類已經沒有交換稀缺價值的技能,重新定義出競技攀比的社交價值,創造無數的觀看、收入、社會金錢流動。目前的社會,最大的問題就是窮人沒事兒幹之後,财富流動性太差了。
尋找更加多元化的顯擺、裝逼标準,對于增加社會活性,維持資本主義存續時間,都是有重大價值的——170年前,偉大的馬克思韋伯就說過,‘人類是懸挂在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
意義并不需要有物理層面的價值,想象的共同體,就能構建出價值。哪怕國家軍事機構不需要槍法好的人去殺人,但人們依然可以用槍法自娛自樂,顯擺,賣票,求打賞。這也是我報考經濟系的原因,我希望爲人類找到一條爲資本注意更好續命的道路。”
席多川說完後,很潇灑地坐下。
女考官眼神中,已經透出了欣賞,她跟旁邊的同事稍作商量,當即拍闆:“很好,這位同學,你已經被經濟系錄取了。目前經濟系有4位教授是諾貝爾獎得主,他們都是愛才之人,非常欣賞後進晚輩,相信你會有很多收獲的……”
“可是這種意義,純粹是爲了浪費掉過剩人力而憑空制造出來的。人類完全可以追求更多更有物理意義的事情……”
周克忍不住舉手打斷了女考官的話,他對席多川那番理論實在不敢苟同。
女考官微微有些不快,不過還是很快調整了過來:“這位同學,請你詳細論述你的觀點!”
美國頂級私立大學,都是要标榜自己廣開言路的。
周克毫不退讓地闡述:“如果擔心人民的創意和執行力溢出,國家完全可以主導更多有價值的大項目,比如進行更深度的基礎物理學研究、太空探索、登上火星……
如果是擔心錢不夠、社會财富流動不足,可以進一步提高對大企業利潤的所得稅率。用高财政收入制造更多建設和科研型崗位,讓人民去追求這些意義和價值。既然意義是可以培養的,爲什麽還要培養他們去尊重舉重、彈琴、點鼠标這些意義……”
他說着說着,場内三個考官的表情都變得狐疑和冷酷起來。
“慎言!”
周克的ar眼鏡一角,也跳出了一條聊天信息,發件人正是坐在同一間考室裏的辛雨真。
周克稍稍冷靜了一些。
“莫非我的話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這麽一想,頓時有些收斂。
女主考眼神淩厲地問:“怎麽不說下去了,你不會是覺得美國也該搞那套‘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吧。”
聽到這句話,周克内心已然雪亮。
哪怕是在美國,也不是哪裏都有言論-自由的。
芝大的經濟系,可是出了名的顔色-歌命大本營。在這個地方你要是說出些社會注意傾向的觀點,人家雖然不能判你承擔什麽刑事責任,但絕對可以合法地讓你畢不了業。
芝大經濟系的政治正确,從來都隻有“一切爲人類進行耗錢探索的行爲,應該承包給企業,如果沒有利潤,至少也要靠民辦基金會,政府絕對不能動用公權力撸錢登火星”。
算了,爲了低調和安全,暫時不跟這些家夥争一時之長短。
他可是背負了驚天秘密的男人。
“我不是那種意思,我隻是提供一些腦洞的思路。”周克選擇了不跟對方一般見識。
“那爲什麽不把你的觀點說完?”女考官還有些不依不饒。
周克心念電轉,非常驚險地把話圓了回來:“嗯……我覺得,我剛才的觀點忽視了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民主制度的立基之本,便在于人民的意思自治。哪些意義有意義,哪些意義沒意義,我不該憑我的主觀好惡去評判。”
女主考的神色,這才變得欣慰起來。
“果然不适合學經濟學,如你所願,去學物理吧,電子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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