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本來還覺得:剛才下午幾句話的功夫,就從範格裏夫那傻叉手中賺了幾百美元,錢是真的好賺。
現在請本傑明吃了頓面,才發現那點錢也就值10碗純手工刀削面而已。
當然,這絕不是說廚師在這個時代好混、大家都能去做廚師賺錢——事實上,在乎“刀削面有沒有靈魂”的消費者始終是極少數。
以至于這個時代的拉面店面積都開得很大、每家店都能坐下數百名食客。但依然隻需要雇傭一名削面的廚師。
周克數了數,坐在那兒的300多個食客,隻有不到20個人奢侈了一把手工削面,不到50個人通過語音找人類服務員下單。所以廚師和服務員的職業幾乎飽和了。
而且,堅持吃手工面的,基本上都是亞洲面孔。
“看來廚子的錢也不好賺。”周克吸了兩口面條,随口感慨了一句。
“聽說大明那邊,當初受到智能革命沖擊的時候,失業率就比我們好很多。”本傑明稀裏嘩啦地吃着,一邊嘟囔着解釋。
周克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凝眉想了想:“是因爲那邊是社會主義麽?”
本傑明搖搖頭:“不!是因爲那邊的吃貨太多、太能折騰——我看ins上基本上沒人刷‘這樣的面是沒有靈魂的’,但同樣的台詞,在大明的快抖上很有市場。
我們美國人不太愛爲生活儀式感折騰,喜歡标準化。但大洋對面的人很執着,所以哪怕到現在,他們的人類廚師、服務員的雇傭比例,依然比美國高幾十倍。
大明的餐飲業裏,隻有洗碗工徹底被機器取代了——他們也不在乎盤子有沒有靈魂,隻在乎菜。有錢人在可以用機器實現同等食物質量的情況下,依然帶頭消費人力,這樣,就成功‘浪費’掉了幾千萬過剩勞動力。”
“呵呵……”周克覺得好諷刺,不知道該是什麽表情。
他覺得這個話題太沉重,還是換一個吧:
“你覺得剛才範格裏夫是不是智障?我就說了一句,他能那麽激動?直接打賞了我好幾百美元?”
“你覺得幾百美元很多?”本傑明好奇地問。
他覺得周克應該也算有錢人了,至少比他有錢10倍,幾百美元應該不算什麽。
周克擦擦嘴,明确指出道:“不是覺得多,隻是覺得錢不該這麽好賺——或者說,如果真的這麽好賺的話,這個社會早就更加和諧了。”
本傑明一笑:“原來是這個意思——那我告訴你,其實一點也不多。因爲這種機會沒幾天,今天是sat考試,有錢但成績差的人都憋了一年了。所以看到一個‘比他聰明比他成績好的人卻嫉妒他有錢’,才會反應這麽激烈。因爲範格裏夫想要卸壓。
聽說過大洋彼岸的高考麽?高考後的日子,也有很多考生一擲千金買個痛快,發洩一下,甚至膨脹到看本小說都敢打賞個盟主了。所以,這種機會一年沒幾次的。”
周克暗暗記下這個要素。
看來,尊嚴交易的計費金額,不光看受辱方的悲痛程度,也要看得意方的得意程度。今天之所以頂格拿錢,應該也有範格裏夫本身的問題。
本傑明卻沒注意到周克的走神,繼續自顧自往下說:“你要想知道國内賺這方面的錢多不容易,試試看朋友圈點贊就好了——那玩意兒比當面裝逼羞辱便宜得多,性價比太爛了。”
周克被這麽一提醒,也想到了這個從未嘗試過的新途徑。
他摁了一下太陽穴附近那個ar眼鏡的麥克風鍵,讓眼鏡進入“語音指令接收狀态”(摁下這個鍵,ar眼鏡才會識别到“宿主下面這句話是在跟我說”。以防止平時誤操作)
然後,說出了“朋友圈”這三個字的指令。
眼鏡片的左側,立刻拉出了一個滾動條,上面顯示了自己的assbook好友列表。
最頂上是莫娜,下面是幾個今天在考場臨時加的人。
看着空蕩蕩的列表,周克有些心虛。
看來,他融入社會的進度還是有些慢了。
一個大活人,就算是父母雙亡、背井離鄉出國求學,也不該隻有這麽幾個好友。
“最近要趕緊多加一些人了,免得被系統算法判定爲‘僵屍号’,引來不必要的關注。”
周克如此想着,一邊點擊了列表裏的某條朋友圈狀态。
是某個今天同場的考生剛剛發布的。
“完了完了,都怪考前沒複習,這次要去佐治亞讀書了。”
周克想也沒想,反口就說了個“贊”字,然後系統就識别到語音指令,幫他點贊了。
“叮~檢測到宿主在有心情波動的情況下,給對方的朋友圈點贊。且識别到宿主的心防會員等級爲lv11,高出對方6級。
對方應該會爲來自于超高階級好友的尊貴點贊而抓狂,已獲得10美元點贊費自動轉賬!”
周克有些面面相觑,忍不住問本傑明:“你不是說朋友圈點贊賺錢比當面裝逼難很多的麽?怎麽一個贊就賺了10美元?”
“10美元?不可能!一個贊才10美分而已。你給誰贊的?不信我也贊一個。”本傑明一陣不可置信。
他連忙問了周克剛才是給誰點贊了,然後也去試了試,這次跳出來的果然是得到10美分。
兩人複盤了一下,才發現問題所在:本傑明跟另一個被點贊的學生,社會階級是完全一樣的……
本傑明眼神中,頓時閃過了一絲敬畏:“原來你的心防會員等級那麽高?你到底幾級?會員等級相差兩級以内的人,相互點贊就是隻有10美分。高過對方3到4級的,才會給1美元。高過5級以上才是10美元。
不過因爲點贊不是對方即時知道的,所以測不出對方因爲這個贊收獲了多少喜悅,就統一價了,沒有心情量額外價——早知道你是上等人,你還給卡洛斯那種窮小子點什麽贊呢?你這不是浪費窮人的錢麽,你應該有好多有錢人的朋友圈狀态都來不及看吧……”
聽本傑明這麽一解說,周克立刻有些不好意思,連忙不再給窮人點贊了,嘴裏則忍不住辯解道:“不過這種制度也太容易被人惡意刷錢了吧,要是有些人就是盯着朋友圈、每天把所有動态都真心誠意地點一遍贊呢?”
本傑明卻不以爲意,安慰道:“那也沒多大空子好鑽——如果怕付錢,别發朋友圈不就好了?這都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既然發了朋友圈,就要做好被人點贊的心理準備。”
周克一想也對,至少如今的朋友圈裏,曬娃狂魔曬加班狂魔曬包包狂魔曬食物狂魔少了很多。剩下還在堅持曬的,估計也對自己被點贊的概率、心中有逼數的。
就像2020年代,電子郵箱率先采取“讀信者可以問發信者收錢”的制度後,垃圾郵件廣告立刻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都是真心要發的,水分一下子擠幹了。
随着兩人就這個話題的聊天漸漸深入,周克得知這種交易還是目前的世界霸主assbook的重要創收來源——
每個人在朋友圈裏相互點贊的時候,産生的收益并不是全部進入個人賬戶的,10美分一個贊,9美分爲個人收入,還有1美分是assbook平台抽取的中介費(術語叫“技術服務費”)
另外,assbook還号稱推出了一項優惠,那就是如果每個月結算的時候,兩個好友之間互相有贊,那麽相互轉賬部分可以抵扣、不收中介費。隻對不能平賬的那部分差額計稅。
這個設置還是從曾經的“assbook群紅包”功能裏學來的,據說是爲了弱化人民的反抗,優化用戶體驗,讓人民覺得自己賺到了、蒙紮克虧成了首富。
雖然一個贊抽1美分并不多,但考慮到整個資本注意世界的人口規模、這個時代的社交密度,總金額就很可怕了。
2044年的最新統計數據,assbook朋友圈上每個月會産生20萬多億條贊(因爲這個時代很多人沒了正規工作,點贊就成了他們的工作,所以拼命贊),
扣除計費周期内可以抵扣掉的互贊,實際産生技術服務費的贊大約是6萬多億,所以每個月這項業務就白賺600多億美元純利。
難怪蒙紮克要力推全人類強插人格芯片呢。
舊時代的其他社交巨頭,也就是在這幾年裏覆滅的,而且無論曾經做得多大,都是瞬息灰飛煙滅——正如2010年大明的周紅衣在殺軟用“免費經濟”一下子滅了所有“付費殺毒”的同行。
任何一種拐點時代的産物,對舊産業的殺傷都是非常強的。
2015年,滴滴和餓了麽把免費經濟進一步玩成“送錢經濟”,一開始也很猛,大有滅掉“免費經濟”的假象。但隻持續了幾個月。
因爲他們的巨額補貼是大水漫灌、沒有技術含量支持的。可以被惡意刷單、惡意薅羊毛狂刷補貼。所以後來的人對于這種“倒貼送錢經濟”的戒心也就淡了,覺得不過爾爾。
但是,等2038年蒙紮克玩這一手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有了充分的技術支持——天網恢恢,讓整個資本主義世界再也沒有一個可以隐身、刷單、刷灰産、薅羊毛的存在。所有人都成了他的實名制供應商兼客戶。
這一次,“倒貼送錢經濟”終于成功稱霸了世界。
“什麽?你指望靠‘聊qq不要錢’、‘聊微信不要錢’來跟哥抗衡?對不起!聊assbook也不要錢!而且不但不要錢,還能賺錢!你就說來不來?還聊什麽破qq啊,在qq上喊666能賺錢嗎?”
親曆使用了這些産品,周克對于對方的崛起,也不禁得翹大拇指。
不考慮道德層面的問題,僅考慮商業上的奸詐程度、深謀遠慮,蒙紮克不愧是世界霸主。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周克忍不住就眼眶有些濕潤,拿了張濕紙巾擦了擦。
他覺得自己肩上的反抗重擔越來越難了。
如果真有一天歌命成功了。
這幾十億靠賣臉維持生活的人怎麽辦?
他現在還沒想出來。
但願去芝大,能遇到個足夠牛逼的經濟學家,設計出一套解決這個問題的制度吧。
如果真有這樣的人,他應該拿諾貝爾經濟學獎。
不,是應該吧諾貝爾除名,然後用他自己的名字來命名一項經濟學獎,然後把這項獎作爲全人類最高經濟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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