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書院瘋了。
整個京師震動。
在西山書院,對于所有的讀書人而言,沒有人比方繼藩更加重要。
哪怕方繼藩已極少去管理西山書院的事務,可這從無到有,最終逐漸茁壯成長的書院,方繼藩已被視之爲精神圖騰。
謀刺殺,乃是他們的恩師,他們的師公,他們的師祖。
殺了方繼藩,又何嘗不是誅他們的心。
很顯然,教授們已經管不住事态了,或者說,那些授課的教授和博士們,本都是精挑細選,乃是人中龍鳳,新學的精華,在得知了消息之後,已将教具和書本一摔,大呼一聲:“今刺吾師,如刺吾父母也,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今爾等若還能在此高坐,靜心讀書,如此,與禽獸何異?不報此仇,不堪爲人,今吾師以廢八股而死,天子有诏,廢黜八股,那舊學門人,蠅營狗苟,深恨吾師,方有今日。曆來漢賊不兩立,這些賊子,就在京裏,就在京外,遍布天下,他們欺吾西山書院無人嗎?”
生員們炸了,紛紛舉起了扳手等奇奇怪怪的東西,聲震瓦礫的大呼:“誅賊。”
“甯爲玉碎,不爲瓦全!”
“拼了!”
……
交易所……
當消息傳來時。
王不仕看着淚流滿面的鄧健,他摘下了墨鏡,陷入了沉默。
接下來……他見證了自證券交易所自開業以來,最瘋狂的一次抛售。
春暖鴨先知。
齊國公遇刺,死了!
齊國公啊……
齊國公對于所有做買賣的人而言,就是一個象征。
因爲有了齊國公,所以有了西山煤業,有了西山建業,有了西山藥業,西山鋼鐵,無數骨幹的産業順勢崛起,帶動了整個商業的繁華。
甚至有商賈說笑,想要知道市場是否景氣,隻要盯着齊國公就可以。
這絕非是玩笑,事實即是,齊國公與百業,本就是息息相關的。
對商賈們而言,朝廷打壓了商賈百五十年,百五十年間,商賈們形同于賤民,莫說在此談笑風生,哪怕是出門在外,都需夾着尾巴,生恐引來禍端。
自有了齊國公,情況才開始好轉。
齊國公就如同是風向标。
現在突然被刺,顯然……是想要這天下回到原來的軌道中去。
隻是……回到了原來的軌道,大家還有容身之地嗎?
連容身之地都沒了,所謂的信心,在此刻,蕩然無存。
于是……
商賈們瘋了。
瘋狂的抛售……
抛售一切可以抛售的東西。
在此刻……沒有什麽比真金白銀,更讓人安心了。
于是……錢莊開始瘋狂的擠兌。
所有的資産,都在統統的抛售。
王不仕親眼見證着,他内心是複雜的。
這個萬丈高樓平地而起的新世界,在此刻,竟是崩塌的如此之快。
幾乎所有的股票,瞬間無人問津。
無論它曾有多大的前景。
無論它曾經有多大的盈利。
沒有人再在乎這些了,盈利幾何,沒有關系了,他們隻想兌換成真金白銀,這些金銀,要趕緊藏起來,藏在自己的地窖裏,預備過冬。
這突如其來的暴跌,讓反應稍慢一些的人,欲哭無淚。
很快,原本價值不菲的股票,瞬間成了廢紙。
完了,一切都完了。
王不仕歎了口氣,他摸了摸鄧健的腦袋。
鄧健這個家夥雖然坑,可是……被他坑久了,竟出了感情。
他呐呐的道:“不哭。”
“我家少爺……我家少爺……他……他……”鄧健涕淚直流,抽泣得幾乎難說出話來。
“走吧,一切都已結束了。”
鄧健看着被人撕碎,漫天飛舞的股票和契約,不禁道:“府裏的股票,不賣……不賣了嗎?”
王不仕竟是露出微笑。
而後面上再沒有過多的表情:“一切都已結束了,這不過是浮光泡影,現在……仿佛又回到了人世間,現在再想着賣掉,已沒有了任何的意義,當這一日到了,這些不過是廢紙一張而已,老夫……就權當是黃粱一夢吧,這一夢醒來,照舊,天下還是那個天下,人間亦是那個人間,走吧,結束了,老夫預備請辭告老,我還積攢了一些銀子,是該回鄉中去了,你……随老夫去嗎?”
鄧健卻是猛烈的搖頭:“我生是少爺的人,死是少爺的鬼,我要去找小少爺,可能……要去黃金洲……”
王不仕歎了一口氣,這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啊。
不過……也罷……
……
“齊國公死了!”
靠近文廟,是一群讀書人所居的地方。
消息已傳了來。
寒窗苦讀的讀書人們,頓時露出欣慰。
果然……老天有眼了啊。
周舉人和陳舉人是最高興的,他們本就是朋友,周舉人先聽到消息,興沖沖的提了酒,尋到了自己的好友。
陳舉人聽到消息之後,喜極而泣,手舞足蹈的道:“這……這是老天有眼,是天不絕我聖學啊,此賊豺狼成性,國賊也,今天誅此賊,你我的好運氣來了。”
此前聽說要廢除八股,這兩位舉人老爺憂心忡忡,沒了八股,他們的一生,還有什麽意義。
他們學了一輩子的八股啊。
可現在……
二人幾乎相擁而泣。
“來,陳兄,當浮一大白。”
“好,當浮一大白。”
陳舉人命府中的書童,取了酒盞來,開了周舉人提來的一壇花雕,斟滿,二人一飲而盡,面上都泛着紅光。
周舉人激動得耳根都紅了:“陳兄,此獠既是被誅,自是普天同慶,陛下身邊,少了這個賊子,便是你我因緣際會,将來金榜題名,大展宏圖之時,難怪,昨夜我忽做一夢……”
“噢,不知何夢?”
“我夢見……夢見……”
……
外頭,有人瘋狂的拍門:“陳兄…………陳兄……”
有一個秀才,跌跌撞撞的進來,臉色蒼白如紙。
兩位舉人見了他,一時愣了。
周舉人打起精神:“原來是劉賢弟,劉賢弟竟也來拜訪了,是不是也是爲了……”
隻是這話還沒說完……
“朝廷廢科舉了。”
兩個舉人聽了這話,頓時……腦袋炸開一般。
劉秀才顧不得二人的反應,逐而道:“不隻如此,還廢除了所有讀書人的功名,已命各地學官削除學籍名錄,從今以後,再沒有舉人,沒有秀才了……”
說着,劉秀才捂着臉,露出痛苦不堪之色。
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周舉人吓得魂不附體,臉色慘然:“這……這如何可能,這怎麽可能!陛下……陛下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啊,這不是真的,絕不是真的……陛下難道就不怕咱們讀書人……”
劉秀才悲切的道:“不,現在……該怕的是咱們……”
“什麽?”
“你還不知道嗎?”劉秀才打了個寒顫,看着周舉人道:“而今這滿街對這綸巾儒杉的讀書人,都是恨之入骨啊。你們不知道吧?股價崩了……半個時辰不到,幾乎所有的股票,統統暴跌……有許多人,已是轉眼之間,所擁有的一切化爲烏有,已有人開始去讀書人宅裏縱火了呢,城南的周大儒,不知你們認得嗎?他的宅邸,就起火啦,燒死了幾口人。”
“還有人要去提學衙門裏,搶奪學籍的名錄,說是咱們這些有功名的讀書人,統統都該死,要趁着朝廷銷毀學籍名錄之前,拿了名錄……一個個……報複……要爲齊國公報仇雪恨!”
陳舉人也給驚得打了個寒顫:“你說什麽,你說什麽……”
他眼睛紅了,一把拉過了劉秀才的衣襟,龇牙裂目的道:“股價暴跌了?我…我……愚兄我……”
他臉上露出了難以言喻的驚恐。
對于外頭縱火的事,一點也不關心。
他突然哀嚎的道:“我買的四海商行……它也暴跌了……也暴跌了?”
“跌了……都跌了……”劉秀才滔滔大哭:“不隻是股價,這宅邸,到現在,已是攔腰而斷了,可憐我才剛貸款買的宅子啊,交了真金白銀的首付,現在這宅子,竟是不及借貸的銀子……”
周舉人頓時覺得頭暈目眩。
因爲……他也是在京中置了産的。
功名沒了。
家底也沒了。
什麽都沒有了。
周舉人突然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他喃喃念道:“這麽說來……這麽說來……”
“我來,便是提醒兩位兄台,這些日子,萬萬不可出去,都留在家中,大門緊閉,避禍要緊,還有……家中一定要小心火燭,而今……京裏已是亂成了一鍋粥,要出大事啊。”
周舉人和陳舉人已沒有心思再聽這些了。
避禍嗎…………
可到了現在,不就已大禍臨頭了嗎?
畢生的積蓄,辛苦得來的功名……而今……統統都沒有了。
“是誰……是誰刺殺了齊國公……”陳舉人淚流滿面:“齊國公是當朝大臣,是當今聖上的驸馬,他們……竟是膽大包天到了這個地步……”
…………
這幾章很難寫,因爲需要總結一些西山書院建立以來的得失,在這個劇情裏,把此前的人和事,做一個總結,今天盡力會多更一些,謝謝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