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最恨的就是數典忘祖的人。
沒有祖先,哪裏來的自己啊。
這等改名換姓之人,簡直就是人間渣滓。
碰到這樣的人,也就是他們運氣好,沒有碰到方繼藩,否則,以方繼藩的性子,非要将其打死不可。
王金元聽說少爺要知會官府捉拿數典忘祖之人,頓時心便覺得有些寒。
果然,少爺是不能得罪的啊。
他忙道:“是,小人知道了,少爺放心,小人便是挖地三尺,也要将這些姓方的,統統都挖出來。”
方繼藩這才氣順了一些,自從融入進了方家的大家庭裏,因爲親戚們多了,難免會有一些不肖的,惹得方繼藩火冒三丈,不過細細想來,成日動氣,不值得的,還是要以理服人爲好,對于實在不可救藥的,固然是要堅決的嚴懲,将這老鼠屎從肉體上清理出方家大家庭的隊伍,可絕大多數方家人,還是承襲了老祖宗們老實忠厚的傳統,哪怕是犯一些小錯,也是可以原諒的。
方繼藩道:“明日就動身,不要耽擱,我怕夜長夢多,多帶一些人手去,江西布政使司各地府衙,統統先派人去抄錄好黃冊,這黃冊抄錄好了,事先備份,就算有人想要更改黃冊,妄圖改頭換面,也由不得他們,除此之外,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準備一筆錢,要打通三教九流,凡是方家人聚集的渡口、碼頭、關卡,都要嚴防死守,切切不可有漏網之魚。龍虎山那裏,讓我那師侄也要打個招呼,正一道在江西布政使司勢力極大,既是溝通了陰陽,也連接了城鄉,且徒衆諸多,讓他們協助。”
方繼藩說着,伸出手掌,緩緩将手指握起,最後攥緊拳頭,目中閃過精光,咬牙切齒道:“我方繼藩的親人,一個都别想跑。”
王金元忙是記下,仔細思量,原來少爺早就準備好了,自己隻要奉命行事就成,如此看來,少爺是已在江西布置了天羅地網,誠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佩服,佩服,少爺比老天爺還厲害。
…………
焦芳疲憊的被人送到了一處客棧。
在西山醫學院救治之後,很快,廠衛登門,開始了審訊。
畢竟,這新藥是在焦家炸開的,竊取新藥,本就是大罪。
焦芳内心的痛苦依舊,他木然的看着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心知,自己若是稍稍答錯,大限便至了。
最終,求生的欲望,還是占據了他的身體,他一口咬定,新藥藏匿在自己家中,自己完全不知情,自己每日按時當值,并不知家中發生了什麽。
焦家有七十四口人,到底是誰偷竊了新藥,誰也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偏偏其他的七十三人,都死了個幹淨,可謂是死無對證。
廠衛倒是沒有焦芳上刑,将焦芳的供狀,原原本本的送入宮中。
很快,宮中就來了消息。
焦芳家人竊取新藥,理應嚴懲不貸,奈何盡都咎由自取,因此做罷。焦芳受株連,罷官,降爲庶民。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沒有了。
焦芳自南鎮撫司出來,渾渾噩噩,他穿着舊衣,蹒跚着走在這繁華的街道上,從前坐在馬車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這芸芸衆生,總覺得街道上的人,并不清晰和真切,可如今,他也歸于衆生之列,這等感受,實是令人酸楚。
傍晚十分,他在客棧簡單的洗漱之後,抵達了西山。
特來拜見方繼藩。
聽了門子來報,方繼藩很意外。
焦芳這老賊,這麽快就放出來了?
放出來也就罷了,居然會敢找上門來?
這是找死。
方繼藩氣定神閑,決定會一會他。
刀斧手自是有的,足足一百多個,統統埋伏在屏風、帷幔和耳室。
隻要稍有動靜,便可将他剁成肉醬。
方繼藩卻是擺出空城計,表面上,這廳中隻有他一人,他好整以暇的喝茶,面露微笑。
焦芳入廳,居然沒有大哭和大鬧,而是複雜的看了方繼藩一眼,而後,作揖行禮:“草民焦芳,見過齊國公。”
方繼藩道:“坐。”
焦芳依言坐下,他很頹廢,雙目渾濁,家中遭了如此巨大的變故,換做任何人都無法承受,可他畢竟是焦芳,在激動和大哭大鬧,且還差點面臨生命危險之後,終于,他接受了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
“焦公尋我,何事?”
“哎。”焦芳道:“盜竊新藥,才緻今日,焦家家破人亡,這怪不得齊國公,要怪,隻怪老夫教子無方。”
方繼藩一頭霧水,這老東西,到底想做什麽?
焦芳道:“老夫宦海浮沉了數十載,既看多了背信棄義,也見多了世态炎涼,因而,老夫隻學到了一個道理。”
方繼藩低頭呷了口茶,随他講。
焦芳頓了頓,随即道:“那便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這些年來,正因爲如此,老夫才利益熏心,過去的事,是是非非,因果得失,本以爲老夫隻要利己,便可立于不敗之地,可哪裏想到……哎,聰明反被聰明誤,可見便連上天,都容不下老夫這樣的人。”
他一臉悲涼,說到此處,忍不住用長袖去擦拭眼角,破家之痛,實是如錐刺心,痛不可言。
方繼藩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呵……這世上,自有公道,哪怕舉頭三尺沒有神明,可善惡有報,我方繼藩是相信的。一個人,若隻想着自己,實是不堪爲人。”
“老夫已經受到了報應。”焦芳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你能明白就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老夫已是老了,垂垂老矣,而今,已是失去了一切,現在回首,一切成空,哎……到了老夫這個地步,也隻能結個茅廬,了此殘生。”
方繼藩道:“我可以借你一點柴草。”
你看,時時刻刻不忘做點好事,一直都是方繼藩爲人的準則。
焦芳張眸,卻隻顧着自說自話:“可是,若隻如此,老夫又覺得,這一生,做的惡多了一些,老夫來之前,本想進入龍泉觀修行,可聽說,進入龍泉觀修行價格不菲,三百兩銀子,才可換一個道牒,進入内院,還要交兩百兩。”
方繼藩:“……”
焦芳歎口氣:“老夫沒錢,也想開了,既要改邪歸正,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爲何一定要執着于在寺廟和道觀呢,無論在哪裏,隻能心懷善念,便可爲這世間,添幾分光彩。”
方繼藩見他說的雲裏霧裏,不由道:“你到底說什麽?”
“哎。”焦芳道:“老夫是想說,雖是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時,老夫卻還是希望,以此生洗清自己的罪孽,自此洗心革面。”
方繼藩顯得不耐煩:“噢,知道了,做你的好事去吧,送客。”
焦芳道:“老夫還有一些做善事的想法。”
“滾開,我方繼藩不需要你的善事!”方繼藩的忍耐,已到了極限。
他一聲滾開,刀斧手已經就位了。
再不走,就砍翻他。
焦芳:“……”
焦芳隻好歎了口氣,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是關于西山錢莊的貸款的。”
這一次輪到方繼藩懵逼了,敢情這狗東西,是爲了這個?
焦芳沉痛的道:“老夫左思右想,如此巨款,老夫想來,是永遠還不上,地,還給錢莊,老夫……苟延殘喘,在這世間,也已是無親無故,還請齊國公,看在老夫洗心革面的份上……”
說着,他哽咽着,哭了。
人混到了他這個地步,怎麽能沒有觸動呢。
他已一無所有,且那錢莊的債務,壓的他透不過氣來。
人世間最悲慘的事,莫過于此。
他哽咽着,老淚撲簌而下,接着,跪倒在地:“齊國公開恩哪。”
方繼藩抽抽鼻子,是怪可憐的,似乎,從這樣的人身上,也榨不出油來,方繼藩歎口氣:“走吧,走吧,地我收了,一筆勾銷,哎,我方繼藩就是心太軟。”
焦芳如蒙大赦,千恩萬謝,微微顫顫而去。
世間沒有了那個吏部侍郎焦芳,卻多了一個安貧樂道的焦老翁。
方繼藩唏噓不已,看着他的背影,雖然自己感覺自己好像是被套路了,可又如何呢?這個世上,最難的就是做一輩子的好事,而恰恰,方繼藩就是這樣的人。
刀斧手們從耳室裏出來,一個個看向方繼藩。
人們贊頌着方繼藩:“公爺真是慈悲爲懷啊。”
“論起來,焦氏也是神農之後,說不定,五千年前,是一家呢。”
“啥?”方繼藩打了個哆嗦,他看着那喜滋滋的家夥。
這人吓了一跳,忙是戰戰兢兢:“學生……學生……”
方繼藩一拍大腿,豁然站起,眼睛放光:“不錯,神農氏直系爲焦姓,這……也是我方繼藩的親人哪,快,攔住他,别讓他走了,立即給我綁結實了,給我送上船去,老是老了點,可畢竟血脈相連,打斷了他的骨頭還連着筋。”
方繼藩此時,不禁扼腕,太遺憾了,新藥炸死了焦家七十多口,不然……
………………
第三章送到,嗯,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