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迎視弘治皇帝的目光,便徐徐道來。
“陛下,四洋商行在劉瑾的帶領之下,雖是這兩年不溫不火,可實際上,劉瑾此人,早已在諸國有了布局。”
“不說貿易據點,單說這兩年來,打探到的諸國訊息,就是數不勝數。”說着,他頓了頓,歇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
“兒臣倒并非是誇獎劉瑾,這劉瑾和兒臣無親無故……”
“且慢着……”弘治皇帝看着方繼藩,目光透着質疑:“劉瑾不是拜你做了大父?”
“陛下就是陛下啊,果然是明察秋毫。可是陛下,兒臣建西山書院,徒子徒孫何其多也,一個認來的幹孫子,不算什麽。就比如蕭公公,他還自稱是兒臣的侄子呢,可兒臣,可有半分袒護他的意思?”
方繼藩看了一旁的蕭敬一眼,吞了一口唾沫,才又開口說道。
“兒臣做事,公私分明,心裏隻有陛下和朝廷,除此之外,再無私情,兒臣之心,天地鑒證,日月可鑒。”
弘治皇帝颔首。
有那麽幾分道理。
方繼藩繼續道:“這四洋商行的許多訊息之中,都表明了一件事,那便是各國都沒有建立起一個穩健的貨币體系,落後一些的,甚至還處在以物換物的階段。好一些的,雖也鑄錢,可各國要嘛相互之間攻伐頻繁,新的貨币,随時取代舊有的貨币,再加上私錢的鑄造,其金币、銀币的含量,都沒有統一的标準,以至人們買賣,往往這貨币的交易,最是繁瑣。”
“兒臣以爲,西山的銀票,在大明已經推廣,卻現在信用良好,一方面,是錢莊受到了宮中和朝廷的監督,又有專門的細則規定,更有足夠的儲備金銀,可保證永不受擠兌風潮所害。那麽,何不在各國,也經營錢莊,将這錢莊的銀票,推及天下四海呢?”
“一方面,有了統一的貨币标準,使四洋商行未來和各國的貿易,可以更加稱心如意。且若是各國接受了銀票,那我大明,便可使用銀票,進口各國的特産,以豐富我大明上下的短缺。再其次,大明統領諸國,從前隻是單以朝貢而轄制諸國,兒臣認爲,這很不穩固,有了錢莊,通行了銀票,再通過銀票,可大量購置各國資産,使其永不相叛。”
“再有,就是大量的金銀輸入我大明,緩解大明的通膨,将這些通貨膨脹,引入各國,減小壓力。同時,也可借機壯大西山錢莊和四洋商行,有此三大利,陛下以爲如何。”
弘治皇帝現在心情好的很,面容裏不由泛起了笑意。
方繼藩說的,他聽懂了一大半。
雖然有些地方不太懂,可天下各國,都用大明的錢票,沒什麽不可。
弘治皇帝想着,心裏真是美滋滋的,天下各國都用大明的錢票,這可是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可想念,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不禁睜大眼睛凝視着方繼藩問道。
“可以實現嗎,倘若各國不肯順從呢?”
方繼藩朝弘治皇帝微笑。
“陛下,錢票的推廣,在于利害關系,對各國的王公貴族和商賈甚至是尋常百姓而言,隻要這東西穩定,且能一直保證其價值,他們自會做出自己的選擇。這絕不是一國國君,想要禁止,就可以禁止的。當其國内沒有比銀票更穩定的貨币時,人們自然更願意接受銀票的交易,這也非是一國國君,單憑一紙诏令,就可以解決的。”
弘治皇帝聽罷,颔首點頭,微眯着眼眸,若有所思起來。
“你上一道章程來,這件事,經府來辦。”
這經府的作用,一下子就出來了。
大明已經出現了許多巨無霸的商行,無論是錢莊,還是四洋商行,又或者是幸福集團,又或者是鋼鐵、紡織、蒸汽機車之類的巨頭,若是在這其上,沒有一個機構居中協調,是不成的。
偏偏朝中對這個,懂得不多。
方繼藩道:“兒臣遵旨。”
弘治皇帝感慨:“朕終于盼來這一日了,過不了幾日,便是太皇太後的大壽,這是雙喜臨門哪,哈哈……”
有了銀子,弘治皇帝整個人都精神抖索,面容煥發。
倒是劉健等人,一個個無言,早知如此,國庫也應當适當的購入一些股票資産才是,哪怕是國庫不成,自己當初也該買一些啊。
弘治皇帝差人又去問,就在這說話的功夫,小半時辰不到,便又有宦官來報:“陛下,漲了,又漲了,已增長了四倍,漲了四倍了。”
弘治皇帝反而淡定下來,壓壓手:“這不算什麽,不必激動。”
劉健等人,則是幽怨的看着弘治皇帝。
…………
劉文善、劉瑾二人,受了诏命,星夜至京師,此時才天剛拂曉,卻已有宮中的車馬,迎其入宮。
劉文善和劉瑾坐在車中,他們的車,抵達了午門,午門外頭,是預備入朝廷議的百官。
可是車馬并沒有停下,百官們不得不紛紛讓出道路,而後一個個的看着這馬車直接經過午門,進入宮中。
呼……
百官們一個個看着那遠去的車馬,眼睛都要流出淚來。
宮中坐車的待遇,這可是内閣大學士們,一年到頭也享受不到的待遇啊。
雖是難免有人羨慕嫉妒恨。
可是,有不少翰林,卻是眉飛色舞。
他們低聲議論:“方才過去的可是劉文善劉公……聽說此次,他是奉命去了佛朗機,以一人之力,滅佛朗機諸國啊。”
“是嗎?我也聽說了,就憑那什麽什麽金香花,了不起啊。”
“四洋商行的股價,已經高漲了十三倍了……”
那翰林編修柳金水更在人群之中,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确實是十三倍了,才幾天功夫,當初,他是聽了王不仕的話,拼上了全部的家當,現如今,終于鹹魚翻身了。
終于變成有錢呢了,不用在過得苦哈哈的日子了。
他心裏真是激動,一面流着淚,一面不停的念叨:“劉文善劉公,真是有大德之人啊,爲我大明立下的是不世之功。”
也有臉色陰沉的,站在一邊,不吭聲。
王不仕身邊,現在永遠都不差狗腿子了。
他們噓寒問暖,呵護備至:“王學士,您累不累?”
“王學士,冷不冷,要不要加一件衣衫?來,披我的吧。”于是,便開始寬衣。
邊上的人紛紛也急切的要寬衣:“披我的吧,披我的吧,暖和。”
王不仕目光移動着,掃過一張張熟悉,亦或陌生的臉,抿了抿唇,便朝他們一擺手:“多謝各位,不必了。一般的綢子,老夫穿了不自在。”
于是,衆人幽怨的看着他。
是呢。
聽說王不仕的朝服,都是定制的,最好的匠人先量了他的全身,确保完全貼身,而且所用的料子,都是薄如蟬翼,每一層,都是最好的織工縫制,莫說是料子,便是縫衣的線,那都是精挑細選。
這檔次,一下子就拉開了。
想做朋友都不可得。
人家談論的東西,你隻有啧啧稱其奇的份,或者嘴巴張的比雞蛋還大。怎麽養身,每日該吃啥,穿啥衣,靴子該怎麽穿才好,這已經完全超出了這些貧窮翰林們的想象力。
許多人又想哭了。
更有翰林怯怯道:“王學士,您說,這四洋商行的股票,是否還有加持的必要?”
所有人如狼似虎的盯着王不仕。
王不仕淡淡的道:“股票這東西,終究是投機重了一些。我輩乃是讀書人,聖人門下,豈可成日言利?倒是聽說,順天府在推廣公學,代聖人傳播聖學,将這聖學深入人心,這才是大功德,大教化,談股,俗了,老夫倒是有心,成立一個助學的善堂,捐幾十個上百個學堂出來,資助順天府,隻是………想要捐納學堂容易,營造設施也容易,甚至資助人讀書,亦是易事耳。唯獨想要招募稱心如意的博學之才,卻是難如登天,諸公,老夫現在每日頭痛的,就是此事啊,已經好幾宿,爲此操心了,諸公倘若有什麽故舊朋友,若是有才,不妨推薦一二,最好是爲人正直,品學兼優的,倘若對新學有所涉及,那就更好不過了。再有……前幾日,聽說有一老婦,收養了不少孩子,她每月靠針線養活了别人,此乃義舉也,值得提倡,老夫聽說,她并不寬裕,卻不知此老婦,現居何處,真是想去拜望,另外也想贈與一些金銀,好教她以此,幫助更多孤兒孤女。”
“……”
“這個……這個……”
許多人開始面紅耳赤。
王不仕環視了衆人一眼,便背着手,歎了口氣。
“天下最易的,便是聚财,可天下最難的,卻是聚義。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也。聖人之學,高如泰山,不可攀;又如大海,深不可測,吾等凡胎肉體,若能以仁義爲本,量力而行,哪怕隻是略盡綿薄之力,此生亦無憾了。”
…………
2/5章送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