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黜新政。
停修鐵路。
弘治皇帝腦子嗡嗡的響。
那麽……豈不是……一切都完了。
那麽多的股票,内帑可全靠股票在撐着的啊。
不隻如此,新城那裏,招納的上百萬流民,豈不也……徹底的完了。
流民四起。
意味着什麽?
你方繼藩瘋了?
……
方繼藩很認真,他似乎早有一個行之有效的腹稿。
“陛下,兒臣早就想好了,想要貿然罷黜新政,确實不妥。不如先徐徐圖之,一步步的來,這位毛紀先生,說的很好,不妨,我們先從停修鐵路開始……”
停修鐵路……
也就是說,以後不修鐵路了。
有人突然道:“不是說,鐵路修到昌平的嗎?”
說話的,竟是趙毅!
消息很确鑿啊。
此前,就有消息在昌平私下流傳。
一般的百姓肯定不知道。
他們能知道個啥。
可趙毅是什麽人,他是士紳哪,可能到了别的地方,他屁都不是,可在這昌平的一畝三分地,似他這樣的人,跺跺腳,地皮都能顫三顫。
一開始,趙毅隻覺得這個消息,有些詭異。
昌平真的要修鐵路嗎?
他是個有關系的人,修書去京裏,派人去打探,果然……打聽出來了,西山書院,好似是有一份關于鐵路的規劃。
在昌平裏,出現了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帶着儀器,漫山遍野的跑。
當然……單憑這些,趙毅是不能确定消息的準确性的。
可等到太子殿下主動請纓,來這昌平練兵,一下子,趙毅就來了興趣。
據說,太子殿下欠了許多的銀子,他爲何突然之間,來這昌平練兵呢,這天下,練兵的地方多的是,昌平是個小地方,詭異,太詭異了。
莫非……
趙毅這樣的士紳,再聯想到那些流言蜚語,一下子……他們打起了精神。
鐵路意味着什麽,意味着白花花的銀子啊。
無知的百姓,可能對京裏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可士紳不一樣,别看他們平時說話迂腐,可能成爲士紳,有着諾大家業的人,是省油的燈嗎?
私底下,趙毅和許多的士紳都已經瘋了。
趕緊的,囤地。
聽說通州那裏修鐵路,七八兩銀子的山地,居然價值都漲了十倍。
發财的時候……到了。
任何利好的消息,對于尋常百姓而言,他們都隻是盲目的跟從,他們就如河川裏的細沙,被這翻滾的江水所裹挾。
可士紳不同,他們是這個世上主宰者,他們比别人看的長遠,比别人的鼻子靈敏。
他們迅速的行動起來。
趙毅的膽子大,現在誰手上的地多,誰就可一夜暴富。
是以,他開始瘋狂的購置土地。
似他這樣購置土地的士紳不少,在暗中,已引發了昌平縣地價的暴漲。
可哪怕再怎麽漲,隻要鐵路修到,就是有利可圖的。
因此,哪怕砸鍋賣鐵,這地,還得繼續買。
銀子不夠,怎麽辦?
借貸啊。
西山錢莊,早就在昌平開展了業務。
趙家乃是大戶,本就擁有大量的良田和土地,還有宅邸以及縣城裏的鋪面,以這些資産作爲抵押,從西山錢莊貸了數十萬兩銀子來,繼續瘋狂的購置更多的土地。
現在雖然趙家欠了一屁股的債,每月要還的利息,更是驚人。
可趙毅不擔心,地就是銀子。
昌平縣的士紳們,現在就等着,昌平縣修鐵路的消息正式出來,而後……開始瘋狂的大賺一筆。
可是……
鐵路……不修了。
以後都不修了。
卧槽……不修了,就意味着,自己兩倍、三倍購置下的土地……瞬間一錢不值,意味着那欠着錢莊裏,數不清的貸款,自此之後,自己永遠都還不上了,接下來,就是錢莊拿着他們的抵押的房契和地契,開始回收他們的田産和房産。
這更意味着,明日……自己就要徹底的破産,變成窮光蛋,數代人,甚至十數代人積攢的家業,統統化爲烏有。
趙毅打了個寒顫。
許多士紳們都腦子發懵,他們眼睛直了。
他們不約而同的,腦海裏,乍現出了四個字……傾家蕩産!
趙毅打了個寒顫,覺得有些冷,他頭暈目眩,身子冰涼。
支持毛紀,不是要砸鍋啊。
支持毛紀,是因爲那些商賈們,實在可恨,居然敢和自己平起平坐。是因爲自己的子弟們,還要讀書,考功名,這八股不吃香了,怎麽輪得到那些新學的家夥們,指手畫腳。
所以本質而言,支持毛紀,隻是毛紀去鬧一鬧,給天下的士紳,争奪話語權,争奪一點好處。這大明的特權,我們要;新政的蛋糕,我們也要,不但要,而且還要切最大份的。
所以,趙毅覺得毛紀的話很動聽,他覺得毛紀的話說到了自己心坎裏,他雙手贊成毛紀對新學的抨擊,這天下,讓一群數理化的人來做主,這不正是禮崩樂壞嗎?
可現在……
…………
陳豐張大着口,他瞠目結舌的模樣。
自己是右都禦史。
他對毛紀是同情也是認同的,因爲他和毛紀,都有同樣的身份。
不過……啥意思……
不新政了啊。
鐵路不修了?
自己手上,那鐵路局的股票……咋辦?自己宅邸,會不會暴跌?
…………
謝遷等人……沉默了。
國庫現在的收入,保定布政使司占了大半,不隻如此,一旦流民四起……怎麽辦?
…………
沉默。
就在這沉默之中……
方繼藩感慨的道:“太子殿下和兒臣,錯了,陛下,兒臣在此認錯,請陛下放過毛紀先生,懲罰兒臣吧……”
……
“齊國公……”有人放肆的打斷了方繼藩的話。
有人微微顫顫的站起來,淚流成了兩行。
是趙毅。
傾家蕩産哪,傾家蕩産!
列祖列宗,孩兒不孝哪,孩兒對不住你們哪。
他已顧不得……天子在此了,他誰都顧不上了,他面上猙獰,現在若是有人遞給他一把刀,他敢來一句我命由我我由天、天若滅我我滅天,而後将眼前的這些混賬統統殺個幹淨。
“啥?”方繼藩從沒見過,有人敢這樣膽大的人。
趙毅道:“鐵路不修了?”
“不修。”方繼藩很認真的回答。
趙毅死死的盯着方繼藩,他覺得方繼藩越來越眼熟:“爲啥不修?”
這個人說話很好笑,方繼藩明明已經解釋過了。
方繼藩道:“趙員外,我們好像見過。你忘了,你還說着鐵路……不是好東西,壞人心術,這是不是你說的。”
趙毅面如死灰,一雙死魚眼睛,依舊死死的盯着方繼藩。
方繼藩長這麽大,還從沒有人敢在自己面前,這麽嚣張。
趙毅做到了。
趙毅沒理他,而是機械似得道:“不,你說清楚,昌平的鐵路,修不修,我隻問你這一句。”
跟着罵鐵路,隻是因爲讀書人都愛起哄而已,罵了又怎麽樣?罵了隻是顯得自己清高,可不代表,我趙毅,不需要鐵路,沒有鐵路,我趙毅就完了。
方繼藩搖頭:“修與不修,你問毛紀先生。”
趙毅恍然。
他像一個癡人,目光落在了毛紀身上。
他凝視着毛紀,一字一句道:“毛紀先生,你說,這鐵路,修不修?”
毛紀:“……”
他本是面色安詳,以爲自己勝券在握。
可是……現在,他突然心裏有點慌,修嗎?若是修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若說不修,眼前這個人……
趙毅獰笑:“你說呀。”
毛紀心突然覺得有些涼。
他曾記得趙毅這樣的人,個個吹捧着自己,将自己視若聖賢,可現在……
趙毅突然發出了森然的獰笑:“你是個什麽東西,這天下的事,也輪得到你一介腐儒指手畫腳!”
毛紀怒了:“你……”
“太子殿下,何等的賢明,制出了蒸汽機車,是爲了造福蒼生,你這老狗,成日在那指手畫腳,左不是,右又不是,這天底下,這麽多的百姓,要穿衣,要吃飯,全靠太子殿下和齊國公所賜,這也是陛下聖明的緣故,你也配四處中傷太子!”
毛紀心裏竟有些亂了。
他來之前,想到了各種的可能,甚至……他敢于面對天子,可是……面對趙毅這樣的人……
趙毅瘋狂的沖上前,猶如受傷的野豬。
毛紀吓得,連連後退。
趙毅凄然道:“你說呀,你說話呀,你平日,不是很能說的嗎?怎麽,你要我全家二十七口,跟着你一起死嗎?哈……狗東西,什麽名士,什麽大道理,你算個什麽東西。”
趙毅一把揪住了毛紀的衣襟。
他氣力很大,以至于額上青筋都曝了出來,勒的毛紀覺得要窒息了。
接着,他伸出另外一隻手,這手懸在半空,接着狠狠的煽下去。
啪嗒……
這一耳光,簡單幹脆。
毛紀頓時眼冒星星,整個人已是懵了。
臉上那火辣辣的疼痛彌漫全身,他下意識的啊呀一聲,整個人便如爛泥一般的被打翻在地。
呸!
趙毅吐出了一口吐沫,落在毛紀的面上,接着,他森森然道:“你再說一句太子殿下的是非試一試,我趙毅不要命了,今日就打爛你的狗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