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和太子早就覺得有異,再加上那鞑靼商賈的警告,心裏更加是不安。隻可惜,陛下當初對此不予采信,兒臣和太子還有王伯安、劉瑾,急的如熱鍋螞蟻,因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果然!”說到這裏,方繼藩故意擡高了聲音,繼續道:“果然那鞑靼部的突兀,勾結了八九個首領,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們的計劃,等陛下上了祭壇,卻不知這突兀如何将一柄匕首藏匿在身上,要對陛下不軌。”
方繼藩道:“臣等,實在是無可奈何啊。陛下的安危要緊,可與此同時呢,若是陛下不去參加盟誓,不但寒了大漠諸部真心歸順之人的心,也會使我大明爲人所笑。陛下的名聲,是何其要緊,可陛下的安全,同樣的要緊。”
“無可奈何之下,兒臣人等,索性死馬當活馬醫,讓王守仁前去犯險,在天壇上,那突兀突然犯難,取出匕首,對王伯安不利,還好兒臣這門生學了兒臣的幾分本事去,臨危不懼,空手奪刃,而後一拳将他打爆,這些,各部的首領還有群臣,都是看在眼裏的。”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涼氣。
大逆不道和忠心耿耿,隻在這一線之間。
冒充皇帝,可以說是大逆不道,可是……此時,弘治皇帝心裏不禁在想,若是今日站在天壇上的乃是自己,而非是王守仁,那麽……結果會如何呢?
隻怕這個時候……一場新的土木堡之變,又重演了。
自己一旦落入了這些惡徒手裏,又會遭遇什麽樣的後果。
細細一想,弘治皇帝竟覺得自己的後襟被冷汗浸濕了。
這幾年,或許是事事順利,讓弘治皇帝也開始變得盲目起來,他有了更大的志向,也有了更多的信心。
而這……現在思量着,反省着,弘治皇帝沉默了,他坐在了床榻的邊沿上,面上陰晴不定。
一邊的蕭敬,嘴巴張得比雞蛋還大。
真……有人行刺呀。
這些鞑靼人,爲何就這般不開眼?
然後,蕭敬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弘治皇帝。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有些疼。
幾個時辰之前,自己好像距離一場救駕的大功勞,相隔是如此之近。
這是多不可多得的機會,自己爲啥……就将所有的關系都撇幹淨了。
隻是靜默了一會,弘治皇帝終于開口了,他看向王守仁道:“王卿家,你無事吧。”
王守仁臉色平靜的樣子,道:“陛下,臣無事。臣隻恨亂賊太少,并不嫌多。”
不過……弘治皇帝還是有些不信。
那個叫突兀的鞑靼人,他有些印象,據聞是鞑靼部的勇士。
怎麽會隻是一拳,就被王守仁打爆。
居然還是空手奪白刃……
這方繼藩,定是說話有些誇張。
又或者,他們爲了掩蓋自己的罪行,故意炮制了這麽一場刺殺?
想到這裏,弘治皇帝的眼睛,不禁瞥向朱厚照。
朱厚照正跪在地上,傻樂着。
早說嘛,原來真有刺客啊,早知如此,方才本宮就應當擔當起這天大的幹系來。
弘治皇帝的目光打量着太子,心裏想,是了,太子爲人如此不靠譜,極有可能這是他們炮制的。
隻是……
就在弘治皇帝心裏轉了無數念頭的時候。
外頭有宦官匆匆而來,忙道:“陛下,大學士謝遷、禮部尚書張升,以及英國公人等,求見。”
他們來了……
弘治皇帝看了蕭敬一眼。
蕭敬會意,立即開始收拾,先将王守仁脫下的冕服收起來,而後清理了一番。
弘治皇帝這才道:“宣他們進來。”
張懋等人魚貫而入。
他們心裏……激動哪。
想不到皇上竟是這樣的皇上。
咱們皇上,從不鍛煉身體,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天天不是埋首于案牍,出行便是步辇來代步,可謂是五谷不分,四體不勤。
可是今日……
張懋等人進來之後,納頭便拜,道:“陛下,今日陛下揚威大漠,這定是祖宗顯靈啊。”
張懋激動的不得了。
他想了想,這是自己的功勞啊。
若不是自己祭祀祭的好,哄得列祖列宗高興了,不然怎麽會在那一刻就顯靈了呢?
禮部尚書張升亦是眉飛色舞,高興啊。
作爲禮部尚書,他最讨厭的,就是和大漠諸部打交道。
這些人哪怕是臣服了,也是牛氣的很,脾氣還大,總是咋咋呼呼,覺得自己如何如何勇猛,瞧不起大明的文弱風氣。
今日……可謂是大出了風頭啊。
陛下反手之間,就将鞑靼勇士突兀,像是掐死一隻菜雞一般,隻片刻功夫,就捏斷了他渾身的骨頭,丢下了天壇。
張升當時清晰的看到,那些各部的首領,皆是誠惶誠恐,一個個心悅誠服的樣子,哪怕是皇帝上了聖駕,這些人依舊還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個個面如土色,絲毫不敢妄動。
真是夠解氣,他們……也有今天。
以後……看來這禮部,可以揚眉吐氣了。
“是啊,陛下,老臣見那諸部的首領,個個戰戰兢兢,他們對陛下,是真正佩服到了五體投地的地步,所謂恩威并重,陛下親往大漠,乃是恩,誅殺不臣,既爲威……還有那些首領帶來的護衛,見陛下猶有神助,都吓得腳軟了,在天壇之下,都跪了,陛下上了車駕,他們口裏還在絮絮叨叨,念誦着萬歲。”
“最重要的是,陛下突有此神力,這豈不是正合了陛下受命于天,如有神助嗎?這消息……已開始不胫而走,陛下威名,不日就将人盡皆知,老臣,佩服之至。”
說着,他拜倒,激動的叩首。
就連謝遷,看着弘治皇帝的眼神,也完全不同了。
曆來劉健善斷、李東陽善謀,而謝遷,則善辯。他有一張巧嘴,脾氣又大,眼裏容不得沙子,喜歡和人争論是非。
因而,平日他沒少勸谏皇帝,在他看來,皇帝也是普通人,是普通人,就會有過失,作爲臣子的,理當爲皇帝指摘出過錯,希望君王改正。
可今日……他隻能用一句卧槽來形容,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叩首,佩服的道:“陛下承天之命,萬歲萬歲萬萬歲!”
人的表情,是騙不過人,除非戴上了西山明鏡作坊精心打制,一百五十兩紋銀一支的墨鏡。
弘治皇帝看着他們一個個激動萬分的樣子。
聽他們不斷的恭維,恨不得拿出天下所有的褒義詞,來加在自己身上。
居然……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
嗯,很爽。
弘治皇帝看了王守仁一眼,微笑,看來……他們沒有說謊。
見狀,方繼藩眉眼帶笑,連忙拜下了,大聲道:“當時兒臣就在父皇咫尺的距離,眼看着那突兀要發難,兒臣已吓得魂不附體,鼓起勇氣,想要救駕。可誰曾想到,陛下居然氣定神閑,擋在了兒臣面前,轉手之間,便将那突兀打了渾身筋骨俱裂,兒臣還看到,陛下那時候,身上竟隐隐有光,這光華奪目,令兒臣竟睜不開眼睛。”
往日,對于方繼藩這家夥的話,張懋、謝遷人等,是一個标點符号都不信的,雖然這個時代,也沒有标點符号。
不過今日這話,張懋等人,竟是隐隐信了。
陛下還會發光呀?
方繼藩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方繼藩道:“兒臣當時見這奪目的光華,便忍不住想要拜倒,再無他念,隻想着,吾皇萬歲,心裏這般默念之後,陛下已将那突兀,一腳踹飛,陛下……實在是神鬼莫測,兒臣佩服。”
弘治皇帝看着一個個激動的人。
他腦海裏,幾乎已經有了一個畫面,在這個畫面裏,‘自己’如何神勇。
而這些,統統被大漠諸部的首領,以及無數的禁衛,看了個清楚。
此時,他若是說,這一切都是王守仁所爲,隻怕也沒有人相信了。
尤其是方繼藩,信誓旦旦的樣子。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起來。
當初,繼藩說有危險,是自己不肯信,一意孤行。
這才讓方繼藩等人铤而走險,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冒充天子,乃是萬死之罪。
可他們爲了朕的安危,依舊如此,頗有幾分,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現在,他們将這一切完美的解決,皆大歡喜,卻又将這一切的功勞,統統都強加在了朕的身上。
果然……是自己的女婿啊。
隻有自己的親女婿,才真正肯爲了自己的安危,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這天下,有幾人能做到?
還有王守仁,王守仁乃世家子弟,前途遠大,他完全可以安安分分做他的臣子,卻是冒着這天大的風險,跟着方繼藩斷絕了自己的後路,一往無前。
果然……這不愧是方繼藩的弟子,隻有方繼藩教出來的人,才有如此的忠肝義膽,有如此的氣概。
至于……劉瑾……
還有……太子……太子也是有一丁點的功勞的,這家夥,雖然手段龌蹉了一些,可終究,還是爲了朕好。
轉念之間,弘治皇帝大喜過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