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幾乎走遍了艦船上的每一個位置。
噢,原來風帆不升起,是因爲暫時不必借助于風力,這一次,是要嘗試蒸汽動力的實力。
還有…………原來船隻某種程度,也是可以用慣性來航行的,起初鍋爐燒起來的時候,船隻緩慢,等漸漸速度起來,這航速還有進一步加快的可能。
還有那些鍋爐艙裏的力士,一個個打着赤膊,卻已是汗流浃背,渾身的皮膚,像是被汗蒸一般,居然泛白。
舵手們,需要研究海圖,而且海船,必須得有較固定的航線,因爲未知的海域,因爲對其水文不明,容易發生觸礁的風險,當然,尤其是在近海上。
而遠海航行,則大多借助于洋流。
還有風力,風力是有局限的,因爲風向會随時變化。
除此之外……
弘治皇帝看着這些在颠簸之中的水手和水兵,在這裏,自己站着都覺得不穩,頭有些暈眩,可他們,卻個個不知疲倦的各司其職。
真是不易啊。
弘治皇帝心裏感慨。
可以想象,那些漂洋過海的人,遠渡重洋,途中,經曆了多少的艱辛。
下西洋,爲國策,自己一道旨意下去,便是數萬數十萬人,改變了人生命運,而自己……卻幾乎忽視了他們。
方繼藩則也開始打開了話匣子:“陛下,若是海試下來,兒臣懇請,大明需專門組織一支規模龐大的蒸汽船艦隊。”
“嗯。”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一定花費不菲吧。”
方繼藩咬牙切齒道:“兒臣聽說,佛朗機人,有一支艦隊,号稱無敵艦隊,它們縱橫四海,惡貫滿盈。”
站在方繼藩的立場而言,這已經不是惡貫滿盈了。
弘治皇帝慎重起來:“是嗎?海試之後,卿上章程來吧。衆卿之中,誰可執掌此艦隊呢?”
“若是陛下相信兒臣的話,兒臣的門生唐寅,此前就有執掌水師的經驗,由他來操練人員,執掌艦隊,最是穩妥。”
弘治皇帝聽到方繼藩提出了‘相信’二字。
弘治皇帝苦笑,你的父親,戰死在萬裏之外,你方繼藩是朕的女婿,你方繼藩,調教皇孫,讓皇孫文武雙全,讓人刮目相看。你方繼藩在西山聚财,平白給朕和太子,送了這麽多的股份,這家夥,爲了新政,得罪了不知多少人,若說自己還對他沒有信任的話,那麽,這天底下,還有誰可以信任。
弘治皇帝颔首:“唐寅此人,外柔内剛,可堪大用。”
他一臉欣慰,無論如何,方繼藩總算肯正常交流了,這是一個極好的征兆。
弘治皇帝繼續道:“這些佛朗機人,真是該死,竟敢自稱無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亂臣賊子,果然是人人得而誅之,繼藩,此艦隊,可有艦名?”
一說出來,弘治皇帝就後悔了。
讓方繼藩來取名,這不啻是車禍現場啊。
方繼藩歪着頭:“我大明屹立于東方,天朝上國,區區佛朗機,竟敢自稱不敗,實爲大逆不道,兒臣想到一個專門克制他們的艦隊之名,不妨就叫東方不敗,他們無敵,我們不敗,此艦隊之名,誠如這艦隊一般,乃陛下之神兵利器,尋覓四海對手,隻求一敗,奈何,奈何,天下無可匹敵,隻好不敗了。”
這名字…………太嚣張了。
不符合弘治皇帝的精神。
不過…………弘治皇帝,竟是欣慰起來,不管怎麽說,這名字,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對方繼藩的預期。
這總比人間渣滓王不仕、小朱秀才是壞人之類的名頭,要正常很多,此前那種,像是瘋人院裏出來的。
人哪,有時候就是有些下賤。
哪怕是大明天子,也不能免俗。
當有人一次次突破他的心裏下限時,哪怕隻是一個稍微正常的取個名字,也能讓弘治皇帝心理上,得到一點安慰,接着,就會生出,果然長大了啊,讓人刮目相看了啊之類的奇怪心理。
“好,依卿所奏。”弘治皇帝發覺,對于方繼藩而言,好似……隻要涉及到了關于佛朗機的問題,沉默寡言的方繼藩,才會正常少許。
巨艦在海試之後,開始返航,當這巨艦,又重新的回到了港灣,岸上的百官們,才都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總算……回來了。
居然沒有沉。
果然是天佑吾皇。
吾皇萬歲。
人們争先恐後的,紛紛取出了望遠鏡,朝着巨艦的方向眺望。
一個個喜笑顔開,當然,難免有人忍不住說幾句:“就是太糟踏了啊,上千萬兩銀子呢,這麽多銀子,幹點别的難道不好,就算是造船,也足以造出一支下西洋的大規模船隊了,可這千萬兩銀子,隻造出了一個會冒煙的船,哎……年輕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許多人紛紛點頭。
他們對于艦船,一無所知,對他們而言,一千萬兩銀子,造一百艘,和造一艘,那當然是一百牛叉。
當人們紛紛舉起望遠鏡,卻發現,那巨艦上,也有人舉起望遠鏡看着自己,細細去看,這個人……很面熟啊……
而後,心裏咯噔一下,卧槽,皇上。
皇上瞧見自己了嗎?他是不是發現自己在窺視?
于是,忙取下望遠鏡,一副心有餘悸之色。
片刻之後,巨艦上,打起了旗語,緊接着,有宦官來:“諸公,陛下請諸公登艦。”
此時,這艦船已是出海了一圈,顯然……這已證明,巨艦是安全的。
于是,衆人紛紛上了舢闆。
這一次,更是難堪。
四五個吃幹飯的老家夥上船,其餘兩三個劃水。
兩人劃水,五人圍觀。
撲哧撲哧的力士,感覺自己的胳膊已經斷了。
舢闆之上,老爺們激動的捏着胡須,找到了幾分靈感,不禁想要吟唱詩詞。
等衆人紛紛登艦。
到了甲闆上,弘治皇帝背着手,卻聽朱厚照興奮的道:“父皇,父皇……海試的結果已經出來了,此次來回,五十裏,所用的燃料,不過二十又一,若以此估算,燃料足以提供七百裏以上的航程,不隻如此,航速極快……還有……”
他絮絮叨叨的掏出了密密麻麻的簿子,不斷的彙報着結果。
成功了。
大爲成功。
這第一艘艦,足以擔當大任,比之當下所有朱厚照所見的船隻資料,都要強大。
更大、火器的裝配更加齊全,更快,航速也足以擔當大任。
自己數年的辛苦,沒有白費啊。
方繼藩也擠出了幾分笑容。
他依然相信,自己的父親沒有死。
雖然内心隐隐有所擔憂,可隻要不去想,他還是可以快樂的。
而現在……這數年之功,終于有所成果了。
弘治皇帝背着手,欣慰的颔首點頭。
雖然他也是不懂裝懂,至今不明白,此船除了能冒煙,更快一些的話,又到底犀利在何處。
可是兒子和女婿都說好,那麽,想來是極好的。
弘治皇帝欣慰道:“太子果然不負朕的期望,很好,朕很欣慰。”
弘治皇帝面露喜色:“朕欲取内帑之銀,締造蒸汽艦隊,諸卿,以爲如何?”
衆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馬文升身上。
馬文升覺得壓力很大。
百官的态度,是比較明确的。
他們講究花小錢辦大事。
哪怕這是皇帝的錢,可是……皇帝的銀子,不也出自民脂民膏嗎?
自己的兵部尚書,不得不出點什麽了。
若是爲陛下叫好,難免會被同僚們所輕視,認爲自己是溜須拍馬,可是……
他硬着頭皮,咳嗽一聲:“陛下,老臣以爲,還是謹慎一些好,這蒸汽船,看似雄偉,可置之海上,又有何用?蒸汽船的花費,實在過于巨大了啊,懇請陛下三思,不如,再造一艘,且先試試看,如何?實在不成,不如,多造一些風帆船,這同樣的價錢……風帆船價格要低廉了許多……”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
他發現這些人,還停留在過去的自己時那般的心思,當初,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的心思呢。
不過……馬文升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這蒸汽船……當真……
卻在此時,有人登艦上來,匆匆道:“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見是一個宦官,氣喘籲籲,他側目看了這宦官一眼:“何事?”
“陛下,登州送來了快報。”
登州……
人們一臉詫異,登州,能出什麽事呢?
“那幾艘,甩脫了甯波水師的艦船,竟是一路北上,襲了登州,擊潰登州備倭衛水寨,而後,洗劫一空,揚長而去。”
呼……
登州并非是大明防範的重點,尤其是倭寇平息之後。
那些佛朗機人,一直請求弘治皇帝召見未果,一路北上,居然……借此來耀武揚威。
那麽……再聯想到,那無敵艦隊襲擊了新津,這是否又是……佛朗機人的一次預謀,從登州到新津,這是一次對大明的警告,這言外之意,莫非是說,大明若再染指大洋,接下來,後果将會更加沉重。
弘治皇帝臉色慘然,厲聲道:“賊船在何處?”
“已是遠遁,隻恐追之不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