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讓人一下子明白事理,其實說穿了,無非是能讓人得利。
士紳們得了利,現在要割肉,哪怕再疼,至少還不至于和你掀桌子翻臉。
何況,近來在這定興縣,開始出現了許多遊手好閑之人,這些豢養起來的人,耳目靈通。
誰家藏着什麽,或是什麽買賣沒有交稅,第二日就擺在了歐陽志的案頭上。
當然,歐陽志是縣令,是個有作爲的官員,他斷然不會和這些烏七八糟的人爲伍的。
對于某些不上道的人,歐陽志往往是讓人請他來縣衙裏談一談,大家坐在一起,其樂融融的喝一盞茶,而後,将東西丢出來,自己看吧,你這逃稅,也太狠了吧。
對方立即傻眼,也不再說什麽,乖乖的繳納稅賦,此後,各自相安。
爲了追稅,産生了許多的問題,當然,有問題不可怕,隻要制定方法,去解決就可以了。
稅賦計算,是個極麻煩的事。
因爲一丁點都不容馬虎。
尤其是定興縣的稅,是實打實的,絕不是靠攤派這等粗糙的手段,因而,每一分稅,都要算個清清楚楚,不容有半分差錯。
爲此,甚至歐陽志調用了幾個西山算學院的人來。
他們開始制定出了幾個公式,同時去改進賬目的算法。
歐陽志已經連續許多日子,不曾睡過好覺了。
無數的銀子,開始入庫。
因爲實施一條鞭法,因而直接去掉了糧稅和實物稅。這實物稅曆來都是如此征收,現在直接統統爲銀錢稅,倒也輕松簡便了許多。
夜深。
外頭伸手不見五指。
歐陽志一臉疲憊,眼睛已是熬紅了。
他還在反複的翻閱着各種的簿子。
從戶房的黃冊來看,這一年多以來,定興縣新增的戶口有七萬八千餘,這是極可怕的數目,近八萬戶,就是二十多萬人口啊。
而新增的作坊,大小有一百三十七家。
商賈增加了九百餘人,因而,新增的店鋪,有六百多家。
不隻如此,定興縣爲了解決住宅的問題,西山建業位于城北的幾處工地已經動工,房價不貴,比之京師新城的房價,不過一成而已,可即便一成,利潤也是可觀。
除此之外,定興縣的農業……竟是……增長了!
這才是令歐陽志最爲欣慰的事……
原因竟是,道路修通,因爲新城對于糧食的需求巨大,其他地方,道路不通,運輸成本極大,定興縣反而成了新城糧食的主要供應地,糧價攀高之後,雖然大量的土地,成爲了作坊和住宅,可因爲價格高,許多人種糧也積極起來,但凡能換來錢的東西,就不怕沒人積極的。
在新作物出現,許多士紳因爲糧價在本地暴跌,因而沒有動力去種植糧食的情況之下,定興縣的糧産量……居然一路攀升。
哪怕是一片小荒地,以往都沒有種植價值,現在,也被開辟成了菜園子,人們無所不用其極的利用着每一寸土地,且因爲和新城對接,屯田所許多增加糧食産量的方法,也在此得到了大量的推廣和應用。
要知道,并不是每一個地方,都願意接受屯田所的培植法的。
比如,購置屯田所更好的糧種,能讓收成增加一成。
這糧食不要錢嗎?爲何要買?且隻增加一成,何必廢這個功夫。
還有屯田所的精細耕作的施肥方法,似乎也能提高産量,可又如何呢,太麻煩了。
可在定興縣,不怕麻煩,增産就意味着,多餘的糧食收割之後,可以立即換成銀子,大量的糧商,在那排隊等着要呢,誰會和銀子過不去?
看了一夜,成績斐然。
歐陽志圈出了一些數據,這些數據是有疑義的,到時候,還得讓下頭的差役再去核實一下,看看是不是算錯了,又或者是差役們在統計時,産生了什麽疏忽。
而此時,天光才亮了一些。
他擡起了眸子,迎接了新一日的曙光,打了個哈欠,和衣,等一個書吏,書吏見了縣尊又熬了一宿,忍不住道:“使君這是何苦,有什麽事,不能白日處置?”
歐陽志沉默了片刻,敲了敲案牍,不置可否:“待會兒你收拾一下,将這圈定的地方,交代下頭去辦,本官去小憩兩個時辰。”
他永遠都是一副淡然的态度,令人生畏。
書吏苦笑:“是。”
說着上前,收撿案牍上散亂的公文。
對于這位縣尊,他的極佩服的,不說别的,人家凡事都躬親,什麽事都别想瞞住他,縣裏大大小小的事,别看他不說,可一旦要用時,他立即能脫口而出,比知情人還了解。
這使得縣裏上下,沒有人敢敷衍他。
且别看他平時雖闆着臉,可對下頭的屬吏,還算是寬厚。
這樣的人,你哪怕覺得他多事,覺得他啰嗦,覺得他總是支使着你做事,可你心裏,卻是服氣的,對他一點脾氣都沒有。
“使君,聽說,劉縣丞,又在背後說怪話了。”
劉縣丞是縣裏的佐官,他和主簿、典吏幾個,按理來說,都是歐陽志的副手。
可一聽說歐陽志要在此推行新法,他們就個個不是頭昏,就是腦熱了,什麽事都不肯做,怕這縣尊拖累自己。
偶爾,歐陽志索性,也就将他們一腳踢開,什麽事都自己幹。
可這下好了,新政似乎效果還不錯,幾個佐官似乎有意在縣裏想有所作爲了,卻發現,他們已經被閑置,歐陽志也不安排他們具體的差遣,劉縣丞幾人有點傻眼,一下子,成了縣裏吃幹飯的。
他們自然少不得,要發幾句牢騷。
“噢。”歐陽志對此,沒有什麽表示。
“他們說,這新政肯定要栽跟頭,到時候,大家都跟着使君倒黴。”書吏顯得不忿。
歐陽志沉默。
書吏以爲縣尊生氣了。
歐陽志卻平淡的道:“做好自己。”
“是,是。”
歐陽志正要回到廨舍,卻在此時,外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使君,使君,折算出來了,折算出來了。”
來的,乃是戶房司吏張文禀,張文禀眉飛色舞:“戶房已粗略的折算出了今年的稅賦,您看看。”
歐陽志接過公文,打開一看,頓時……大爲吃驚……
居然……是這個數目。
雖然他對于歲入頗有信心,可是……這個數目,也太過可怕了。
歐陽志皺眉:“核算過嗎?”
“核算了幾次,都是繳了入庫的稅銀,不敢說不差分毫,可至少,八九不離十,現在,庫房那裏,還在重新清點。”
歐陽志頓時打起了精神,布滿血絲的眼裏,仿佛放着光,短暫的沉默之後:“先不要透露出去,得再清點一遍,清點之後,本官立即上奏,給大家報功!”
這戶房司吏張文禀眉開眼笑,他曆來知道,這縣裏誰有功勞,使君心如明鏡,自己忙前忙後了這麽多日子,且這一次,所征收的稅賦,數額竟如此之大,完全超出了想象,若這是一樁大功勞,這功勞簿子裏,自己也有一份。
他連連點頭:“是,是,學生這便去,使君放心,但請放心便是。”
歐陽志卻是呆住了,良久,他才長歎了口氣:“真是不易啊,不易啊……”
…………
第四章送到,太累了,睡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