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小的廳中,已是落針可聞。
連咳嗽聲竟已沒有了。
所有人沉默着,不發一言。
那一張張的慘然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血色。
大家隻是貪贓枉法而已。
這不該是日常嗎?
可現在……太子殿下……剛剛接到了旨意,好巧不巧,就遭遇了刺客。
刺客是誰,哪裏來的?
沒有人知道。
隻是……坐在這裏的每一個人,卻都狐疑的用眼睛逡巡着别人的臉。
他們是用利益揉搓起來的一個共同體,自是爲了彼此的利益,同舟共濟,可是現在……
他們方才的裝腔作勢,以及夜路吹哨,勉強提起的勇氣,現在……
“是誰?是誰幹的?”
有人在昏暗中咆哮:“瘋了嗎?我們不過是貪墨了武庫而已,居然……居然喪心病狂到刺殺太子殿下。”
“瘋了……瘋了……”有人喃喃念着。
“不是我,不是我。”也有人急于想要辯解。
“到底是誰?”
“殿下現在如何?”
“據說刺客,已經殺退了。”
“有沒有人被拿住。”
“這就不得而知了。”
啪……
有人拍案:“你們就是瘋子!”
刺殺太子,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陛下再好的脾氣,也絕不可能寬恕。
什麽叫誅九族,就是不但殺你全家老小,而且一個活口,都不留,男人斬殺,女人入教坊司爲官JI。
有人顫抖起來。
有人帶着哭腔:“到底是何人指使啊?”
“會不會,根本就不是我等,這純粹是……”
“說這些還有意義嗎?爲何如此趕巧?”
小廳裏,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居然有一種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感覺。
…………
蕭敬手裏拿着一張緊急送入了宮中的條子,他手裏捏着條子,可手心的冷汗,卻已将這條子浸濕了。
蕭敬牙關在打着顫,出事了,出大事了。
太子殿下遇刺,遇刺了!
同時遇刺的,還有都尉方繼藩。
方繼藩那厮,死且死了,眼不見心不煩,看他嘚瑟的樣子,就讨厭!可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啊。
大明迄今爲止,還未聽說過如此聳人聽聞之事。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急匆匆的趕到了乾甯殿。
乾甯殿一片昏暗。
陛下是個節儉的人,既是睡了,當然不肯讓人點燈。
蕭敬擡頭,看着黑暗,嘴唇哆嗦了一下,沿着長廊,加急了腳步。
到了殿前,門口是個值夜的宦官。
“陛下安寝了?”
“老祖宗,是。”
“住口!”蕭敬氣的七竅生煙:“陛下就在殿裏,你胡叫什麽?”
他聲音壓得很低。
蕭敬雖然很享受老祖宗這個詞兒。
可并不代表,他喜歡小宦官在陛下的面前叫。
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是,是,奴婢該死。”
“我這就要見陛下,你去将陛下喚醒。”
“啊……”小宦官一愣。
陛下都就寝了呢,爲何讓自己去通報。
“去。”蕭敬咬牙,幾乎想要殺人。
被蕭敬這淩厲的目光一掃,小宦官打了個寒顫,哪裏還敢多嘴,忙是輕輕的開了殿門,徐徐步入了漆黑的寝殿,随即,他先咳嗽一聲,龍榻上,沒有動靜。
這小宦官則先拜倒,輕聲道:“陛下,陛下……”
“誰……”
是張皇後的聲音。
弘治皇帝胡噜依舊。
“掌燈吧。”張皇後顯然也覺得,半夜有宦官來喚醒陛下,有些不尋常,隻是,陛下好不容易熟睡,他太累了,張皇後并沒有急着将陛下喚醒。
小宦官忙是躬身點了燈。
張皇後長發有些散亂,已是披起了一件霞衣,膚色若隐若現,她赤足極地,地磚下是地暖,一股溫潤的熱氣使她的足心也不禁暖和起來。
而那蕭敬聽到了動靜,忙是自虛掩的殿門裏進來,他見是張皇後,忙是拜倒:“奴婢。”
“何事?”張皇後輕描淡寫道。
“娘娘,殿下……遇刺了。”
張皇後身子一僵,本還保持着鎮定的臉,驟然之間,變了。
她下意識的想要尋點什麽東西攙扶。
小宦官見狀,忙是上前,将張皇後攙扶住。
“如……如何……”
“無事。”蕭敬忙道:“隻是……殿下隻怕受了驚吓。”
“是誰?”張皇後卻是一丁點也沒有松懈,于她而言,哪怕是傷了一根毫毛,也是天塌下來的事。
“不知,隻是殿下昨日,才受了陛下的旨意,奉旨徹查武庫一案……”
張皇後已是咬碎了牙齒,她鳳顔震怒,到了茶幾旁,狠狠的将上頭的青花瓷瓶摔了個粉碎。
哐當……
弘治皇帝驚醒,一臉茫然的看着怒氣沖沖的張皇後,頓時心已涼了半截。
張皇後怒氣沖沖的道:“陛下竟還睡得下?”
“……”
“陛下的兒子,都差點喪命了!”
“啊……”
“若非是他洪福齊天,此刻,陛下該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呀……”
“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曆來寬厚,既知徹查武庫一案,會又兇險,卻爲何讓太子去,太子……他還是孩子啊……”
“他……是孩子嗎?啊……他是孩子,他是朕的孩子,他無恙吧。”
“陛下現在才關心起太子的安危來了,若是太皇太後有知,還不知氣成什麽樣子。”
“啊……”
“陛下,臣妾現在心悸的很。”
“快,傳太……”
“臣妾鬥膽,請陛下出去,臣妾心悸,不願見陛下!”
………
須臾之後。
還一臉懵逼的弘治皇帝抱着自己的衣衫,從寝殿裏出來。
外頭有些涼,自己竟還是赤足,在寝殿之中,有地暖,自沒什麽,可一出殿,便覺得腳下涼飕飕的。
弘治皇帝一臉茫然,可瞌睡卻是醒了。
他回過頭,怒氣沖天。
蕭敬吓尿了:“奴婢伺候陛下穿衣。”
“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弘治皇帝披頭散發的朝蕭敬咆哮:“刺客拿住了沒有,是誰指使?”
“……”蕭敬打了個寒顫,不敢做聲。
“你這東廠,到底怎麽辦事的?”
“奴婢……”蕭敬……已跪下了,腦袋像棒槌一樣,狠狠朝地磚砸去。
哐當。
一聲轟響之後,蕭敬覺得自己的腦殼已經不屬于自己,他……哭了!
………………
方繼藩翹着腳,樂不可支的在鎮國府裏坐着。
朱厚照背着手,來回踱步。
他時不時的擡頭,看着燭火:“幾更天了啊,老方,你靠譜不靠譜,你可别騙本宮。”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殿下,别急,别急,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朱厚照便歎了口氣:“真是可惜啊,倘若刺客是真的就好了,可惜隻是我們自己演的戲,诶……诶……”
他開始唧唧哼哼,也不知他說什麽。
這是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
人生之中,少了那麽一點刺激。
方繼藩看着朱厚照,覺得這家夥,純粹的腦子有問題,不過……殿下這麽喜歡刺激,找機會,挑個好地方,讓他去蹦極怎麽樣。
啊呀,千萬不可有這念頭,會死人的,兒媳婦是十有八九,要沒收!
外頭,傳來匆匆的腳步:“恩師,恩師……”
進來了一人。
乃是王守仁,王守仁抿着嘴,永遠是一副冷峻的樣子。
朱厚照頓時打起精神:“如何?”
“按着恩師所指的地方,果然……查到了……”王守仁面上雖是冷峻,可眼睛卻發亮。
自己是刑部左侍郎,這些日子,處理的案子不少,王守仁曆來驕傲自負,可是……他又一次對恩師五體投地,恩師到底是怎麽才知道這些贓物在哪的,這才多少功夫,神了啊。
方繼藩打起了精神:“好,好,好,看來,爲師所料果然沒有錯,現在,立即帶人,查抄那幾處貨棧,到了明日,我們就将這夥人,一網打盡!”
…………
内閣。
夜裏當值的謝遷無所事事。
夜裏能有什麽事呢,之所以内閣大學士需要值夜,隻是爲了要防備可能發生的緊急情況罷了。
可在這裏,又睡不着,索性,就在這内閣附近,晃一晃。
可是……
謝遷眺望着,突然發現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奉天殿的方向,居然燃起了燈火。
大半夜的,陛下不是去乾甯宮就寝了嗎?陛下曆來節儉,這奉天殿,怎麽突然一下子,染了燈。
他一時失了神,以爲自己看錯了,再三确定了幾遍,方才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就在他訝異的時候,卻有宦官急匆匆的來:“謝公,謝公。”
“何事?”謝遷一臉錯愕。
“出事了,出大事了。”
謝遷心裏咯噔了一下,他故作鎮靜:“說!”
“太子殿下……遇刺了!”
謝遷打了個冷顫,頭暈目眩。
太子殿下……遇刺了,是誰……如此喪盡天良!
他臉色鐵青的看着宦官,接着,又擡頭看了一眼奉天殿,随後看了墨黑的天穹。
明日……天該是紅色的吧!
殘陽如血嗎?
………………………
感謝whytony同學今日的五萬起點币,萬分感謝。
今天早上鬧鍾沒叫醒,老虎氣的差點把鬧鍾砸個稀巴爛,不過細細想想,算了,人誰無過,這一次原諒他,明早,老虎盡量早點起來寫,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