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很快,便渾渾噩噩的模樣,帶着圖紙,便又走了。
方繼藩眯着眼,若有所思着什麽,其實,他也拿捏不準,什麽時候蒸汽車能真正的鐵軌在跑起來。
畢竟,裏頭有太多的難關,想要從無到有,哪怕是方向正确,可任何一個技術難點,都可能将這個過程,直接延後許多年。
不過……其實這并不重要。
眼下這蒸汽車研究所,本身就相當于是大明版的曼哈頓工程,爲了支持蒸汽機車的研究,除了大量的經費投入,還調用了所有算學、冶金、模具、力學、工程學等各方面的人才,在這個過程之中,其實每一次技術攻克,這些經驗,都可以複制在其他的領域,最終産生技術的飛躍。
在這個過程之中,各個學科,圍繞着蒸汽機發表的論文,隻怕在未來,會占據整個《求索》期刊,而後,再将這些技術和理論擴散出去,受益的,定是整個西山書院。
所以……由着太子殿下去折騰吧,銀子……方繼藩給,不心疼,畢竟,這是人家買房的銀子,掙得太輕松了,以至于方繼藩,竟有幾分負疚和虧欠感。
得趕緊做點善事才好。
見太子殿下一走,王金元左右看了看,卻還伫立在原地。
方繼藩瞥了他一眼:“怎麽了?”
王金元壓低聲音道:“少爺,還有一件事,那王細作,修書來了,咳咳……奏報了一件事。”
方繼藩眯着眼,頓時緊張起來,怎麽,那些佛朗機使節,有什麽陰謀在醞釀?
“書信裏說什麽?”
王金元道:“近來,有大量的生員,偷偷的和佛朗機使團的人交朋友,王細作密奏說,這些生員,還和他們喝酒呢,如兄弟一般。”
方繼藩詫異道:“爲何?”
“聽說……”王金元道:“是爲了寫論文。”
“……”
方繼藩在刹那之間,醐醍灌頂。
這佛朗機使團,未必有什麽科學家,可是東西方的文明之間,自奧斯曼帝國崛起,截斷了絲綢之路後,雙方已經太多年沒有交流過了。
這使得雙方在科學方面,各自發展。
近些年來,佛朗機因爲文藝複興,繼而衍生出了技術革命,雖然不能和工業革命相比,可在許多領域方面,确實獨樹一幟。
想寫論文,談何容易,尤其是要通過評議組的審核,想來,應當是有生員發現,這些佛朗機人,哪怕不能給他們提供什麽技術,可和他們交流,從他們在佛朗機的見聞之中,或多或少,可以給予生員們新的啓發,或者提供一個研究的方向吧。
理論和技術,本質上就是一次次試錯的過程,提出一個新的辦法,試一試,錯了,再想其他辦法,繼續試……
有的技術,可能佛朗機人已經先行了一步,這些佛朗機人,自然沒有什麽科學家,可至少,讓那些有至于寫論文的生員們,少一些彎路。
果然……是功名利祿,能使鬼推磨啊。
一旦能寫出論文,不但得到豐厚的稿酬獎勵,還可得到學職,受朝廷的供養,且還可以成爲體面人,這就難怪,方繼藩的徒子徒孫們,前仆後繼了。
方繼藩隻嗯了一聲:“這樣啊,噢,知道了。”
這樣的事,沒有阻止的必要,走别人的路,讓人無路可走,這是符合方繼藩的三觀的。
方繼藩笑吟吟道:“我的愛徒歐陽志,至今沒有音訊嗎?怎麽也不見他修書來,這個家夥,這是把爲師忘了啊,爲師這樣挂念他,他……竟這般沒有良心。我……我……”方繼藩恨不得捶胸跌足:“六個門生裏,就他最沒良心了。”
王金元很想提醒少爺,是七個。若是算上皇孫和那些保育院的孩子,就更多了。
王金元道:“倒是劉公公,修了書信來。”
方繼藩眯着眼:“噢?他咋了?”
王金元道:“少爺,劉公公說,他在定興縣,一切都好,至此,他方才明白,少爺的苦心……”
方繼藩睜大眼睛:“苦心,啥苦心?”
王金元也懵逼:“小人也不明白啊。”
…………
定興縣鎮守太監行轅。
劉瑾剔着牙,一面打着嗝。
又胖了。
正午的蹄膀很好吃,卻也不知,那陳家的人,到底哪裏請來的大廚。
他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面上都是紅光。
老鼠掉進了米缸裏,真是愉快啊。
陳家人還是很好客的,不但是一桌酒宴,還專門請了戲班子來,說是從京裏學來的戲,畢竟劉公公是在京裏來的,肯定愛聽這個。
劉瑾現在腦海裏,還回蕩着那老生高唱:“财馬爺近前看端詳。上寫着秦香蓮三十二歲,狀告當朝驸馬郎。抛妻子,藐皇上,悔婚男兒招東床……”
舒服。
劉瑾就喜歡包公。
因爲包公是個好人。
他公正嚴明,是窮苦人的青天大老爺。
劉瑾搖着頭晃腦,高興的一拍大腿:“竟忘了計數了。”
便忙從袖裏,取出了一本簿子,簿子裏密密麻麻的記了許多人的名字,他尋到了河西陳家的字樣,而後,取了炭筆,小心翼翼用炭筆在這河西陳家之後一個殘缺的‘正’字上,添了一筆。
他眯了眼,陳家吃了三次了。
嗯,下一家是……
卻在此時,一個文吏匆匆而來:“幹爹,幹爹。”
劉瑾的思緒被打斷,面上露出不悅之色,擡頭,這文吏,卻是這些日子,自己在定興縣物色的一個童生,此人似乎在定興縣混的不如意,連個秀才都中不了,此時尋覓到了機會,攀附到了劉瑾的身上,拜了劉瑾做了幹爹。
他本叫王吉,爲了表示自己要做劉瑾的親兒子,便改了姓,而今叫劉吉了。
劉吉啪嗒一下,跪倒:“幹爹,那姓陳的,不是東西,兒子真真氣死了。”
劉吉咬牙切齒狀。
劉瑾道:“他怎麽了?”
“幹爹正午在他家吃了飯,那家夥,倒是盛情款待,在幹爹面前,說了這麽多的好話。可是幹爹,您知不知道,您一走,他便……便轉過身,和自己的兒子一道,偷偷痛罵幹爹呢……”
劉瑾臉都綠了:“吃他幾頓飯而已,這臭不要臉的老狗!”
“正是啊。”劉吉一臉義憤填膺之狀:“依兒子看,給他栽個謀反算了,明日抄了他們家。”
劉瑾臉一紅,有些慚愧,才剛吃人家的飯呢。
幹爺怎麽教導自己的?做人……要光明磊落,雖然對付壞人,要用更壞的方法,卻也要秉持一身正氣。
這是幹爺的言傳身教啊。
劉瑾道:“這就罷了,咱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怎麽能做這樣的事,陳家那兒,是劉武在盯着吧?”
“是呢。”劉吉顯得有些失望。
劉瑾道:“繼續盯着,不過,得敲打一下他,傳出話去,就說,咱往後哪,不吃他陳家的飯了,呸,咱稀罕他一口飯嗎?”
劉吉一聽,明白了,眉飛色舞:“幹爺英明哪,真是英明。”
這套路,可真是屢試不爽。
現在劉公公,是風向标,吃了,士紳們怨聲載道,可若是劉公公放出消息來,說不吃,這就更駭人了,别人都吃了,爲啥不吃我家的,心裏放不下啊,睡不踏實。
保準,那陳家的人要吓個半死,想方設法,得跑來巴結讨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