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
朱厚照眼睛亮了。
這家夥,今日起的這樣的早。
朱厚照快馬上前,大笑道:“老方,快看哪個貴人來了。”
“朱貴人。”方繼藩大叫道。
“……”
這名字,怎麽又歧義呢。
朱厚照坐在馬上,不禁臉微微一紅,随即翻身下馬,一把将方繼藩抱住:“哈哈,老方啊老方,你竟是瘦了,是不是很挂念本宮哪,不打緊,哭吧,哭吧。”
“不哭。”方繼藩憋着,眼睛有點濕潤。
說實話,自來到這個世上,有人将自己視爲天人,有人視自己爲人渣,有人同情自己,也有人對自己一臉鄙夷,又或者,有親人給予自己關愛,可從沒有人,真正如朱厚照這等傻乎乎的人一般,和自己真正平等的相處,這種情義裏,沒有鄙夷,也沒有同情,完完全全,隻是視彼此爲朋友,如此而已。
可這如此而已的東西,卻是彌足珍貴。
兩世爲人,那種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獨感,是何等的催人心老啊,以至于,方繼藩變壞了,滿是僞裝,腦子裏,各種和這個世界全然不同的思想和想法,也隻有跟朱厚照這等傻乎乎的人,才能交流,而且……對方居然信了,不隻信了,還不覺得有啥大不了的。
這樣的傻瓜,打着燈籠都找不着啊。
現在,他回來了,還是活的。
方繼藩突然有一種慶幸。
朱厚照忍不住叉着手:“不哭就算了,你近來在做什麽?”
方繼藩道:“在大同。”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大同?大同做啥?是不是守邊鎮哪,害怕不?有沒有覺得,鞑靼人青面獠牙,很醜?”
方繼藩搖頭:“不害怕。”
朱厚照勾着方繼藩的肩,有一種老子已經和你拉開了檔次的感覺:“你看看你,總是吓的要死,卻還嘴硬。”
方繼藩道:“哪裏,真的不害怕,隻是順道,滅了幾萬個鞑子而已,鞑子雖然醜,可也是爹娘養的,有鼻子有眼睛,憑啥就說他們青面獠牙了。”
“啥?”朱厚照有點懵。
幾萬個鞑子……
滅了……
而且這家夥,還比自己早回來。
朱厚照頓時想到,鞑靼汗所帶的那一支北上的軍馬,全數銜接起來,一下子,全明白了。
方繼藩興沖沖道:“殿下,這一次,在大漠如何?”
“……”朱厚照道:“不想理你,我要見父皇。”
朱厚照也不騎馬,紫禁城就在眼前,他疾步而行,方繼藩覺得事有蹊跷,想說什麽,回頭,卻見圓滾滾的劉瑾,劉瑾遲疑的上前:“幹爺……”
方繼藩幾乎不認得他:“您貴姓……”
“劉瑾哪,我劉瑾……”劉瑾要哭出來。
方繼藩仰天長歎:“大漠的水土,養人哪。”
…………
弘治皇帝疾步至午門,便見到一個衣衫褴褛,披着舊羊皮襖子的人快步而來。
見了這人,弘治皇帝駐足,身後的百官和宦官們,也紛紛駐足,人們拼命的向前眺望。
便見朱厚照一步步行來。
可能他受了一些小傷,走起路來,有些跛腳,等弘治皇帝終于認清,這個幾乎像叫花子一般的人,便是自己的兒子時,心裏咯噔了一下,這……是受了多少苦,遭遇了多少的危險哪。
“兒臣,見過父皇!”朱厚照拜下,聲若洪鍾,精神很足。
“來人!”弘治皇帝臉抽搐。
其實,他确實被方繼藩的話所觸動,他自然也清楚,這個兒子,有他的大志。
可是……這家夥這樣的冒險,還能有下次嗎?
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吧,看看他現在成了什麽樣子,如此落魄,有幾分像太子?
不敲打一下,以後還不知要流多少血,出多少汗,吃多少虧呢。
弘治皇帝臉拉下來:“給朕取鞭子來!朕要看看,這小子,到底還敢不敢造次了,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你要氣死朕哪!”
宦官們猶豫着,誰也不敢去取,開玩笑,這是找死。
弘治皇帝自然也清楚,這隻是恐吓,讓這小子乖巧幾日,免得被他氣死。
劉健等人,看着朱厚照的模樣,也一個個露出怪異的表情,他們心裏有一種慶幸,這等上房揭瓦的孩子,幸好自家沒有啊。
有人甚至心裏想,我兒子雖然沒出息,可我家兒子隻塗脂抹粉披女裝,可至少,他不作死哪。
一下子,心裏舒坦了。
朱厚照振振有詞道:“兒臣想問,父皇爲何責罰兒臣。”
“你還敢說!”弘治皇帝本想上前,将朱厚照攙扶起來,本來父子相見,是好事,他極想牽着朱厚照的手,将他好好的領回‘家’去。就如尋常人家的父子那般,從前的事,不計較啦。
可朱厚照似乎永遠都在弘治皇帝心軟下來時,火上澆油。
朱厚照道:“父皇命兒臣至蘭州,與鞑靼人作戰,這是不是父皇的旨意?”
“……”弘治皇帝繃着臉。
朱厚照道:“兒臣到了蘭州,可蘭州沒有鞑靼人啊,兒臣在想,不成,父皇給兒臣的旨意是與鞑靼人作戰,兒臣怎麽能夠抗命呢,所以,出關擊賊,有錯嗎?”
“擊賊?”弘治皇帝嘴皮子哆嗦:“你自己說,你擊賊,擊到哪裏去了?”
“大漠呀。鞑靼人不就在大漠嗎,當然是擊去大漠。”朱厚照繼續嘴硬,而後,還給弘治皇帝一個‘父皇,你腫麽了,你是不是也腦疾了’的表情。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涼氣。
衆臣同情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鬧心……真鬧心,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弘治皇帝冷笑:“朕何時準你,跑去大同的。”
“這不怪兒臣。”朱厚照道:“怪隻怪,這些鞑靼人,猶如土雞瓦狗,兒臣帶着将士,進入了大漠,如入無人之境,這些該死的鞑靼人,一丁點用都沒有,毫無招架,兒臣是覆滅了一個部族,又忍不住向前再找一找看,結果又撞見了,他們就好像,總喜歡在兒臣面前晃蕩一樣,很是讨厭。父皇,你說兒臣面前,就有鞑靼人,兒臣和将士們,不将他們攻破,怎麽對得住,這麽多年,被鞑靼人襲略的軍民百姓?”
“……”
鞑靼人……如土雞瓦狗…………
恐怕這個世上,再瘋狂的人,也不敢說這番話吧。
弘治皇帝有點懵:“什麽?你方才說……”
朱厚照正色道:“兒臣在大漠,一路奔襲數千裏,覆滅鞑靼部族大小六十餘,斬首七千八百之衆,殺其牛羊,數十萬之衆,燒其糧草、過冬的馬料,無以數計。兒臣奉旨擊鞑靼,今日幸不辱命,總算不辱太祖高皇帝之名,今日特來還旨!”
“……”
這一下子。
整個午門内外,統統嘩然起來。
大明居然有鐵騎,真正的深入大漠的複地,攻族拔寨,一千多人,斬首近八千,還殺了這麽多牛羊,燒了這麽多糧食……
狠,真的夠狠。
這……隻怕也隻有漢書之中,冠軍侯,才有此功績。
可是絕大多數人,卻看着朱厚照,雖是震驚,可随即,卻有點不可置信。
畢竟,這玩意,太玄乎了。
弘治皇帝也是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不禁道:“是嗎?”
“正是!”朱厚照道:“兒臣拿門生張元錫的項上人頭擔保,若是有一句虛言,便誅張元錫九族!”
方繼藩站在朱厚照的身後,心裏感慨,這,有點耳熟……太子學壞了啊。
張升站在劉健身後,本心裏還頗爲同情陛下,太子實在是……太能折騰了,可一聽,頓時心率開始陡升,面若豬肝,身軀顫抖,啥……啥意思……
朱厚照随即道:“父皇若還不信,這些鞑靼人的首級和耳朵,兒臣統統帶來了,就在後頭,其中,首級一百七十二,耳朵七千三百餘。大漠之中,連日奔襲,且首級太多,多有不便,因而,隻有鞑靼顯貴,兒臣方才帶回他的首級,至于尋常鞑靼人,不過是割下一隻耳朵,以此表功,自小王子孛兒隻斤·巴圖孟克以降,再到鞑靼所謂的王子、太師、太傅、太尉、乃至上萬戶人等,計有一百七十二人,這其中,無一人乃是老弱和婦孺……父皇不信,一看便知!”
“……”
小王子孛兒隻斤·巴圖孟克以降……
那馬文升,忍不住道:“殿下,還囊括了孛兒隻斤·巴圖孟克?”
朱厚照道:“自然是他,他便是鞑靼可汗,數次侵擾我大明邊境的,便是他,此人老奸巨猾,實乃我大明心腹大患,今日,兒臣帶來了他的人頭,獻給父皇,以此,彰顯我大明威武!”
頓時,所有人像炸開了一般。
可能嗎?
不像是假的。
畢竟太子聲稱帶回了首級。
可既然不是假的,那麽,這小王子,伏誅,就是真的了?
太可怕了,大漠之中,取鞑靼可汗首級,數千裏奔襲,這……根本是無法想象的事啊。
方繼藩在朱厚照身後,也頓時震驚,其實這個……連方繼藩,都不敢去想,太誇張了,小朱,你吃槍藥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