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兵馬,乃大明精銳中的精銳,即便是此時大明軍備最廢弛之時,這孝陵衛的擇選标準,卻依舊是要其做到能騎馬揚鞭,飛速奔馳,還要騎馬跨過一道壕,越過一堵牆,并在馬上開弓射箭,三箭中兩箭者才爲合格。
這才是真正精兵中的精兵。
他們的職責,顧名思義,便是守衛孝陵。
可因爲這兩年,孝陵衛的人馬增至七千餘人,有時爲了特殊的需要,也可從孝陵衛中,抽調出一兩個千戶所的兵馬。
當然,這一切……都需皇帝親自準許,除了大明皇帝,任何人都不得調動孝陵衛。
魏國公徐俌臉抽了抽:“那麽……立即上奏吧。這些倭寇,尤其是這中野二郎,此人羞辱皇家,罪無可赦,若不将其拿獲,是我等的失職,我等如何有顔面,對得起陛下,更對不起太祖高皇帝。”
三人大抵交換了意見,随即,三份奏疏,同時入京。
暖閣裏,劉健舉起了奏疏,老臉不禁憋得有些厲害,他二話不說,直接帶着奏疏就往暖閣去了。
弘治皇帝手裏,也有一份奏疏,此乃中官徐喜的密奏,弘治皇帝皺眉,一見劉健來,自然知道,劉健來,是爲了什麽。
“卿家,也接到了奏疏吧。”
“是。”劉健歎了口氣:“臣接到的,乃是南京兵部尚書吳煌所奏。”
弘治皇帝臉色平靜,居然沒有憤怒,他淡淡道:“朕若是記得沒錯,幾年前,正是這個中野二郎,惹來了一場大風波,想不到,這一次竟又是他,此次,他要襲的,乃是甯波,當初,徐俌等人所奏的是,此人武藝高強,乃萬人敵……現在,他又來了。”
“甯波危矣。”劉健歎了口氣。
南京是什麽地方,人家都可來去無蹤,耀武揚威之後,揚長而去。而此次襲甯波府,區區一個甯波府拿什麽抵擋。
弘治皇帝阖着目:“這等巨寇,朕有時……看到奏疏,真是五味雜陳,說他們是賊,可就這區區之賊,竟可以鬧到這樣的動靜。可若說他們有什麽了不起之處,可他們不還是盤踞在海外的賊寇嗎?現在,中官希望朕立即下旨,緊急調動大軍往甯波府剿賊,甚至……還提及到了孝陵衛。”
弘治皇帝苦笑:“這孝陵衛,是剿區區賊寇的嗎?”
“陛下,此乃巨寇啊。”
“是啊。”弘治皇帝合上了奏疏,有些感慨:“這是巨寇,非尋常軍馬能制,朕很不明白,爲何,大明豢養了兩百萬大軍,這江南,帶甲八十萬,難道就沒有一支軍馬,可以剿這巨寇嗎?真是國難思良将,大明有數千萬的軍民百姓,就沒有一個可以制中野二郎的人?”
劉健抿着嘴,沒有說什麽。
對他而言,這樣的感慨,雖是讓人灰心,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明衛所制,是太祖高皇帝所定制,現在已經崩壞,可要改,談何容易,裁撤衛所,重新招募軍士操練?那麽,你就得給人家發饷,衛所制的本質,就是便宜啊,招募來的壯丁,花費可就大了,饷銀哪裏來?則又牽涉到了稅制了,當下的稅制,根本無法支撐朝廷改革軍制。
弘治皇帝不禁微微一笑:“無論如何,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取中野二郎頭顱,以報當年之仇,卿家拟個票吧,朕………恩準了,命魏國公徐俌便宜行事,若不取中野二郎的首級,朕實在不甘心啊。”
“臣遵旨。”劉健無奈的苦笑,一旦動用了孝陵衛,甚至還抽調其他各衛諸軍,即便是拿下了中野二郎又如何,代價太大了。可不拿,難道任其流竄不成?
弘治皇帝臉色陰沉,其實他和劉健一樣的心思,這若是當真取了首級入京,他怕也高興不起來,對付一個巨寇如此,那還奢談什麽剿盡倭寇?
他歎了口氣:“近來太子在西山?”
“是。”劉健道:“臣也聽說了,正在教授西山的讀書人們讀書呢。這不是來年,要春闱了嗎?當然,臣也隻是耳聞,具體如何,老臣……”
弘治皇帝古怪的表情看着劉健:“可卿家的兒子不也在西山書院讀書?爲何是耳聞呢,西山的事,卿家理應了若指掌才是。”
“這……這……”一下子被戳穿,劉健老臉微紅,他隻好道:“是啊,犬子來年,也要春闱了。”
弘治皇帝颔首:“還有方繼藩那小子,最近竟出奇的安分,他是在擔心他的門生唐寅吧。”
劉健想了想:“老臣聽說,他近來在奶娃娃……”
“……”
“………”
君臣二人,大眼瞪小眼,感覺這話,一下子聊死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是那方小藩?”
“是的。”
弘治皇帝颔首:“真是一個好兄長啊。”
劉健憋着話其實沒有說,那喪盡天良的東西,居然給自己的妹子喂糖,每日抱着四處瞎轉悠,還折騰出一個瓶子,成日往娃娃嘴裏塞,更令人發指的是,他還修了一部書,叫育兒心經,開版印刷,說娃娃乃國本,是天下最緊要的大事,西山書院的讀書人,都該好好看一看,這書印刷了幾千冊,指定了讓讀書人買,劉傑是徒孫,必須買十本不可,這銀子……掏的劉健真不是滋味啊。
那育兒心經,他還看過,都是胡說八道的話,婦人如何催乳的事,他竟也說了一大通。
這等人……已經到了要錢不要臉的地步了。
劉健不好揭發這事,隻好幹笑:“是啊,是個好兄長。”
“朕倒是看錯了他,以往以爲他沒心肺的人,雖是有才,卻是情感淡薄了一些。”弘治皇帝微笑:“朕就喜歡這樣的人。不似太子,瞧瞧他,成日遊手好閑,方繼藩有個妹子,太子也有妹子,可你看看,太子除了欺他妹子之外,還曉得做什麽?”
劉健老臉一抽,低着頭,繼續悶不做聲。
“朕不該說這些。”弘治皇帝心裏覺得煩惱,揮揮手:“你退下吧。”
劉健隻得退下,回到内閣,他發現,自己滿腦子都是那育兒心經,方繼藩這孫子,真的很令人讨厭啊。當初劉傑買來的時候,他還以爲,方繼藩這鬼才,定又是出了什麽好東西,還特意讓劉傑拿來看,結果父子二人,一起看着這麽個玩意,大眼瞪小眼,真是尴尬極了。
不知羞恥!
回到了内閣。
劉健還未坐下,這時有書吏道:“劉公,您可來了,杭州知府溫豔生有奏。”
“就那個奏疏裏說了一大通魚湯的溫豔生。”劉健表情怪異。
“正是,通政司剛送來,說是百裏加急。”文吏道。
劉健沉默了,随即一挑眉:“想來甯波出事了。”
對于這件事,他早有心理準備,所以即便天大的噩耗傳來,他也不覺得驚奇,而是強忍着情緒,回到了自己值房,才命人将奏疏送來。
這奏疏低頭一看,劉健臉色變得怪異起來,他看到了那許多的字眼。
拿獲……私商……衆志成誠……水寨出擊……中野二郎……一合斬殺……一盞茶功夫……倭寇俱滅……餘者遁逃……備倭衛追擊……
這一個個的字眼,看的劉健有點眼暈。
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氣,細細的讀了一遍,而後……他又沉默了。
臉色……帶着怪異。
這不隻是一份捷報,而是一份天大的捷報啊。
劉健忙是取了案牍上的茶盞,茶盞裏的茶水已涼了,他并不在乎,一口喝下,然後擡頭看着書吏:“上次送來的大黃魚,還有沒有?”
“這……在冰窖裏凍着,不過,這是送入宮的,陛下雖然賜了,不過還得經禦膳房。”
劉健嗯了一聲:“宰一條吧,熬湯,讓禦膳房熬好,記得,莫浪費了,需多加一些水,一尾魚,好說歹說,也要熬兩鍋湯不可,此魚……不易啊。”
當然不易,從甯波府飛馬送來的,這可是哪裏都吃不到的東西,陛下就賜了劉健幾條,不過這玩意,必須得在冰窖裏保鮮不可,偏偏,劉家沒有冰窖,所以,雖然禦賜給了劉健,卻依舊還躺在宮中的冰窖裏。
文吏一呆:“劉公,這時候……吃魚?”
劉健壓抑着心裏的激動,他很希望自己有歐陽志那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淡然,于是笑吟吟的道:“溫豔生這家夥,上過幾次奏疏,老夫看他的奏疏,就不知爲何,總覺得他裏頭繪聲繪色的所書的東西,帶着一股子佳肴味,今日又得他的奏疏,便覺得餓了。”
文吏覺得奇怪,這奏疏,竟還有開胃的效果?
那位溫知府,到底是混哪個堂口的啊?
“學生這就去。”
“還有……”劉健面帶微笑:“那個……還有,将于喬和賓之叫來,老夫有事要和他們商量。”
“是。”文吏部轉身要走。
“還有……”
文吏轉身:“不知……”
“記得,讓禦膳房在那鍋魚湯裏,多放點蔥蒜。”
文吏想起來了,劉公是河南人,就好這一口。